“真是个疯丫头。”安远望着敏尹的背影，会心一笑。

李程仁抬头仰望夜空，满目闪耀的繁星，似乎也在注视着他。只一秒钟，心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安远从车厢贮藏室取出一袋牛肉干，几袋杏仁和一打啤酒，将就着在离车子十几米开外，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他们看到敏尹沿着铺满苔藓的石阶走到海边，提着裤腿饶有兴趣蹲在那儿戏水，行色中充满愉快。

几艘小型赁轮停泊在码头远端。远处海面，游弋着几盏萤火虫一样扑闪的灯火，随着海洋呼吸的节奏起伏。那是夜间出海捕鱼的小船，渔民们凭借祖传的经验和直觉驶往茫茫大海，要到翌日天明方才返程。

安远将一罐啤酒递给李程仁，“来一点？”

“还不行，谢谢。”

“忘了你有伤。”

安远呷了一口啤酒。晃了晃手中剩余的酒，随后又是一口。

他俩坐在高高的码头上，偶尔听到敏尹的叫唤，会朝她瞥去一眼。敏尹穿着灰色外套，和海水混淆在一起，仿佛一块褐色的礁石。两个男人保持着距离并排坐，面对广阔的大海，不知说些什么。

敏尹拎着鞋子，正在折回的途中。在她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

“你的伤势恢复怎样了？”安远若无其事地问。

“伤口不深，基本好了。”

“医生没叫你再留院观察几天吗？”

“已经没事了，明天要去工作了。”

“不能请假？”

“行。休息一个星期已经够了。”

“听说你因为这次受伤，而耽误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李程仁心想。他想起来，那天同事去探望他的时候，曾经跟他汇报过那次谈判的相关事宜，当时敏尹就在旁边，也许是她告诉给安远的。

“没事。”

“哦。”安远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如果改天能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夜的静谧沁人肺腑。

李程仁的目光在夜空下搜寻着，掠过敏尹渐近的身影，飘落到幽深的海面上。这个星期的经历可谓刻骨铭心，即将重回生活的正轨，终于要摆脱像个废物一样躺在**的日子，他感到由衷高兴。他并不忌讳伤痛，可他不能因为伤痛而停下，一停下空虚就会趁虚而入，水草一样难缠的过往就会在心里滋生蔓延。

这一个星期以来，不单是在黑夜，还有那些光耀的白昼，他常常回忆起那些放荡不羁的岁月，依靠暴力、恐吓、欺凌和残酷等动物方式去表明自己还活着的日子。那时候，他的生命如同死尸。他原以为，从罪恶的深渊中挣脱出来之后，迎接他的将是光明灿烂的高峰；他以为只要一直遵循现有的生活模式走下去，就能抵达幸福明天。事实上，即使真实情况并不尽如人意，却也从未能动摇他新的人生信念。他坚信自己能够克服所有前行路上的阻碍，命运会给予自己公正回报。然而，就像大多数期盼幸福的人，他也只是想让自己过上幸福的日子，却不清楚真正的幸福意味着什么。对他来说，幸福始终是抽象的概念，一个难解谜的谜团。

他意识到，自己只是身心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模式当中，可依旧与灵魂脱离。想要返回生命本真的栖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在哪里。这次的受伤，让他更加感觉到前程难以把握。很多情况不是自己的努力可以起决定性作用，一些不可预见的偶然因素操纵着命运。想到这，他对生活的前景有些丧气了。

回想起那段住院的日子。每天静静地躺在**，周围是一成不变的画面：洁白却肮脏的床单，四面是浅绿色的墙壁，低矮压抑的天花板布满裂痕，还有像天使一样飘动的护士。在那种环境里，他的脑子始终无法获得安宁，思绪从狭窄的窗棂间翩然而至，像无数透明的蝶纠缠着他。身体承受的疼痛折磨，思想不得安宁，这是那段时间他的真实写照。

“累了么？累的话，就躺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敏尹从门外走进来。

“你坐太久，应该休息了。”

不顾他的意愿，敏尹凑上前，从他背后扯出枕头，拍了两下。然后帮他把身子缓缓地放平。李程仁也配合，任她摆弄。

李程仁头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个女子。他带着好奇与羞愧看到，她纤巧指头正将自己胸口的被子往上提，动作轻盈充满灵性。略有枯燥的几缕卷发落在光滑前额上，颧骨稍耸的脸，轮廓一般，下边桃红色的**滋润光泽，显得很洁净。每一只眼睛都像是两条美丽弧度的交汇。下巴尖细，肤色好似在白陶瓷上抹上一层淡薄的胭脂。她不算太美，但她显露的纯净却是寻常女子身上不多见的。为此，李程仁看得有些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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