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时间：四年以后的春天。中午。

地点：纪老五家。

一晃四年过去了。纪英明长成大小伙子了，纪老五家的主要农活都由他来做了。那桂也成了小半拉子，除了放猪，也得下地做活。

（地里：纪英明和那桂在铲地。）

（家里：那兰和舅妈在做饭。）

纪余氏：丫啊，你舅进城了，就别让小明子他们回来吃饭了，你把饭送到地里去吧，省得他们来回走耽误工夫。

那兰拿过一只柳条筐，里边放上几个苞米面大饼子、一大碗小米粥、一小碟咸菜和几棵大葱。

那兰刚到地里，那桂大概是饿极了，也顾不得擦一擦汗泥油渍的脸和手，抓起个大饼子，上去就是一大口。

纪英明：（从河边洗手回来，见那桂那贪婪的吃相，笑了）怎么像饿饥狼似的，吃得那么香！

那兰：穷家孩子，起五更爬半夜的，累啊，吃什么都香。

纪英明：（叹口气）是啊，你看你舅舅家的那个小子，比小小大一半还拐弯呢，可是人家从来不干农活。

那兰：他不是正在念书嘛。

纪英明：可小小呢，不也该上学念书吗？

那兰：（一句话提醒了她）是啊，小小不能放一辈子猪啊，得叫他上学念书。我找舅舅去！（她站起来就要走）

纪英明：（一把拉住她）回来！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你怎么听风就是雨。人家有父有母，有房子有地，你们有什么？你舅舅能收留你们，给你们一碗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念书，那不是做梦吗？

那兰：你不是说小小应该念书吗？

纪英明：我是说命运不公平，同样的人，不同样的命。就说我吧，不也是家里穷，念不起书吗？

那兰：你念得起书念不起书，我不管。我家小小得去念书。我就去找舅舅！（说着也不等他们吃完，扔下饭筐就走了）。

纪英明：真没见过这么犟的人（他挠挠脑袋，无可奈何地）那个小抠能供小小读书？嗤！

16

时间：接上。

地点：纪老五家。

那兰回到舅舅家，恰巧，舅舅刚从城里回来，才进院。

那兰：（不等他进屋，就对他说）舅舅，让小小上学吧。

纪老五：（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兰：求求您，让小小上学吧！

纪老五：（脸沉了下来）那猪谁放？

那兰：我放。

纪老五：你跟你舅妈说吧。”（他甩下那兰干活去了。）

那兰进屋去求舅妈。

那兰：舅妈，我想让小小去上学。

纪余氏：（一改往日的亲热，拉长了脸）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让小小上学，那家里外头的活儿谁干？

那兰：我干。

纪余氏：你还有你自己的活呢，你长八只手啊，干得过来吗？还有，那学费，学费谁出？

那兰：舅妈，就算我们借你的，将来我还。

纪余氏：你拿什么还？

那兰：我……（心一横），将来你给我找个有钱的婆家，我拿彩礼钱还。

纪余氏：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那兰没想到她舅妈这么爽快，竟然同意了，心里一阵欣喜。她还是小啊，不知道这是抵押了自己的婚姻，抵押了自己的幸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即使知道又能怎么样呢？那年月，婚姻是不能自主的，女孩儿们对自己的婚姻不能有幻想，只能听天由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17

时间：晚上。

西下屋：那兰连夜给小小缝书包。

上屋：纪老五坐在炕上抽烟。

纪老五：你同意叫小小上学了?

纪余氏：不是你叫丫来问我的吗？

纪老五：（不免有些心疼）庄稼院的孩子念哪门子书呢。英达要是不念书，不是也能顶门户过日子了，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操劳。

纪余氏：供谁念书都不白供，丫说了，将来用她的彩礼钱还我们。

纪老五：这年头，谁能出多少彩礼？

纪余氏：（很自信）就凭咱们丫那个小模样，还怕找不着肯出钱的主儿？

18

时间：第二天。

地点：纪老五家。

纪余氏：小啊，叫你姐替你放猪吧。舅妈送你去上学。

那兰：（给小小背上书包）小啊，你可得好好学啊。

纪余氏：是啊，将来也像你爸爸，念大书，做大事，可别屈了你姐这份心啊！

那桂点点头，高高兴兴跟舅妈走了。

19

时间：接上。

地点：村外。

那兰赶着猪，刚一出村，就碰见了纪英明。本来她是满心欢喜的，谁知见了纪英明，忽然一种莫明的忧闷涌上心头，这种忧闷冲散了心中的欢喜，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纪英明：（一见那兰就竖起大拇哥）丫丫，你真行！你那舅舅一个大钱都能攥出水来，他竟能答应让小小上学，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那兰：（答非所问）小小要是不上学，就得当一辈子睁眼瞎，受一辈子穷。我爸爸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到了小小这辈儿上，要是不念书，我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纪英明：我也听说过你爸爸，他可是个做大事的人，要不是小鬼子……

那兰：但愿小小也能成为我爸爸那样的人。（不知怎么的，她现在特别地想大哭一场。）

纪英明看出了那兰的不快，他意识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但又不敢深问，于是就想方设法哄她。

纪英明：丫，你不高兴？

那兰：（掩饰地）没，没有。

纪英明：我给你说一个我们这儿的歌谣吧，可逗了。

那兰：你说吧。

纪英明：小瘸子儿，悠登腿儿，一天走个七八里儿。早晚下个店儿，弄壶茶叶水儿，烧酒烫两壶，煮俩咸鸡子儿。酒饭吃完了，趴墙看媳妇儿，高的是嫂嫂，矮的是小婶儿，白的是脸蛋儿，黑的是燕尾儿，你说他妈得儿不得儿！

纪英明一边说一边表演，要是往常，那兰早就给逗得咯咯地笑了，可是今天，无论怎样也驱不散那兰心上的阴云。

纪英明：丫，你爱听歌吗？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吧。

那兰：（知道纪英明存心在哄她），唱吧，你会唱什么歌啊？

纪英明：我真不会唱什么歌。长这么大我还没走出过蛇山子，什么逛庙会呀、听书呀、看戏呀，这些事儿只是听说过，从没做过。只是偶尔听外边来的瞎子说个书讲个古什么的，还有就是死人出殡时唱的丧歌。哎，我给你唱闺女哭妈的“十八场儿”。这歌一唱起来，心里就特别地酸，可是唱过以后，心里又特别地松快。

那兰：那你就唱吧。

纪英明：妈妈呀……你别看我，你一看我，我就张不开嘴。

那兰：那我就背过脸去。

纪英明：我还是上树去唱吧。（他不好意思当着那兰的面唱，就爬上一棵柳树，坐在树丫上，放声唱了起来）妈妈呀走路你要走大路……

他的声音清亮又饱含感情，听得那兰眼泪唰唰地淌。她想起了惨死的爸爸，想起了早逝的妈妈，想起了妈妈临终前的嘱托，想到弟弟读书以后能够有出息，能够像爸爸那样做大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值得，对得起爸爸，也对得起妈妈，郁闷的心情也渐渐疏解了。

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还不大明白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不太清楚她的承诺会使她付出怎样的代价。她的心情不快，多半是出于预感，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反正只是那么一会儿的郁闷，很快就舒展了。

那兰：快下来吧，你这叫唱歌呀？这叫嚎丧！叫人家听见，还以为是死人了呢。

纪英明：那你心里不憋屈了？

那兰：我根本就没憋屈！

纪英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兰：你看出来又能怎样？

纪英明：倒不能怎样。只是我们说说笑笑，心里就敞亮敞亮。

那兰：你怎么就不知道愁呢？

纪英明：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你要是老跟我在一起呀，也不知道愁了。

那兰：呸！不害臊！谁老跟你在一起？

纪英明：丫……

那兰：什么？

纪英明：我……

纪英明的脸红了，那兰的脸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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