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如是听着几声脆响醒来的，她睡得安慰，这么给吵醒人还有点迷糊，套了床边的睡袍，拖着拖鞋往卧室外走去。

又听一声脆响，沈月如见厨房开着电灯，进去一看，只觉得哭笑不得，潘容是喝醉了，把厨房里放碗筷、菜篮的桌子当成了床，所有的东西都一扫而下，他自己躺在桌子上，四肢大张，半点样子都没。

这样要是让别人看见，不是丢脸丢到家了吗？

沈月如走里几步，地上碎磁一地，她听潘容叫她，“月如，”这还没醉透，沈月如说，“你到**去睡。”

潘容点头，伸出手来，沈月如让他搭着自己肩膀，说，“起来去卧室睡。”

潘容站起身，又叫了声“月如”，还说，“我头疼。”

沈月如说，“睡一觉就好。”

刚走了两步，潘容就吐了，也没吐出什么，一个晚上也就只顾着喝酒，没吃多少东西，沈月如又推不得，任他吐了一身。

等终于不吐了，沈月如只觉得身上一股难闻味道，没法子先脱了潘容外衣，取了热水给他擦脸，漱口，又脱了自己的睡袍，扔在浴室里。

沈月如本就觉得酒臭，潘容偏抱着她，呼吸都到她脸边，她去掰他的手，他咕哝，“月如，别闹。”

这是谁在闹，沈月如难得生气，又闻着难闻，好半天都没睡着。

潘容居然梦见沈月如，也不过十四五岁，站在茶馆的小戏台上，一本正经地唱着牡丹亭，其实哪懂得杜丽娘游春感伤心境，眼线画得很高，显得很是妩媚，他就坐在底下，等散场的时候她来收钱，旁人都往她盘子上扔钱，他却不理，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傻愣愣的，**微张，好像想说什么。

潘容醒来，又喊沈月如，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他心里慌，掀了被子跳下床，打开卧室房门，看她正在阳台上悠闲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看见他，皱着眉头。

潘容问，“你干嘛不搭理我？”风吹来还有点冷，这才发觉自己只穿了里衣。

沈月如横斜他一眼，“瞧瞧这话说的，倒像是喝醉了半夜回来吐了一身的人是我，收拾了半宿的人是你？这酒也不知怎么让人一点记性都没。”

沈月如极少生气，大多数时候都对他十分忍让，她难得带点恼怒表情，潘容倒是笑了，又过去搂着她，沈月如推开他，“臭死了，熏了我一个晚上，今天再喝醉酒不要回来了。”

潘容又抱，脸颊贴在她的脸庞上，怎么推都不动，只是笑，沈月如干脆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翻电影杂志，潘容顺势窝到藤椅上，阳光刚好，洒在沈月如的脸庞上，把皮肤衬得粉红剔透，耳垂上小小的茸毛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沈月如被他盯了半天，说，“你瞧着我干什么？”

潘容说，“谁规定我不能瞧着你了。”

沈月如说，“你这么坐着挤死了，你去洗澡吧。”

潘容说，“谁规定我不能这么坐的。”

沈月如凶他，“我规定的，不许你坐，这是我坐的，这椅子是我买的。”

她眼睛极美，睁得滚圆，潘容见了无端想起兔子来，低头亲她的唇，说，“你怎么可以亲我？”

沈月如涨红了脸，想反驳一句狠的，想了半天说，“谁规定我不能亲你的。”

潘容笑得弯腰，低头又亲了许久，“没人规定，你爱亲就亲。”

沈月如大骂，“你这个流氓。”

潘容说，“我本来就是流氓。”

这还怎么说话，沈月如红着脸，站起身跑回客厅，开了收音机，也不看他，潘容说了几句话她也不理。

潘容见状先去洗澡，在浴缸里泡了半天，出来时人极是精神，见沈月如已经回到阳台上窝着在复习沈兴文的信，就随口问，“弟弟最近可好？”

沈月如知他对沈兴文十分亲厚，不得不拣了弟弟信里提到的几件事情说，不外乎是欧洲的奇特风土人情，学业和生活的林林总总，潘容只是含着笑坐在旁边听，偶尔也跟着沈月如说上几句，兴味盎然的样子。

潘容饭后出门，说，“我走了，”沈月如懒懒地说个再见，又想起什么，说，“等等，”她追下楼来，潘容笑着站在原地回头看她，“怎么，舍不得我啊？”

他模样生得好，总是带几分笑容，旁人看着眼角好像带了点情意，沈月如倒是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说，“昨晚你跑厨房里把碗摔了好多，我去买一些新的来。”

潘容说，“这你可不能诬我，我怎么不记得我进了厨房。”

沈月如说，“你是喝醉了记得清什么？估计你是把厨房当卧室了，好好的碗被你扫了一地。”

潘容笑，“知道了，不敢多喝了。”又拉着她的手，问，“要去哪里买？秀水街，河洛街，要我陪着去吗？”

沈月如摇头，“巷口就有零货摊，买点就行。”

潘容牵着沈月如的手走到巷口，许成杰和陈峰规矩地问好，“沈小姐早。”

陈峰是第一次见到沈月如，城里有名的旦角，又跟了七哥多年，想必极美，此时一见觉得沈月如样子素净，人很文静，并不是特别动人的样子。心下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潘容要笑不笑地看他一眼，陈峰忙收回视线。

潘容说，“那我走了。”

沈月如咧嘴笑笑，“不送。”

这还是带点生气，潘容觉得十分有趣，说，“笑得真难看。”

沈月如说，“你笑得最好看。”

潘容看她往右拐进路边的铺子里，才说，“走吧。”

许成杰说，“七哥，要不要请沈小姐的弟弟回国一趟？”

他跟着潘容十年，一直谨言慎语，现下说出这么唐突的话，潘容愣了一会，又去看沈月如，挑着架子上的物件，眼眸半垂，十分沉静，或许看见了喜欢的，**一个浅笑。

潘容也笑。

车子开了许久，潘容挑了眉问，“这是去哪里？”从前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现在已经都想不起，每天还是照样出门，想着什么地方可以去，今日更好，连去哪里都是别人自作主张的了。

许成杰看陈峰，陈峰就说，“七哥，对不起，四爷说好长时间没见，想看看你。”

潘容没再说话。

还没进书房，一个官窑粉彩花鸟茶杯就砸了过来，潘容信手捏住，那茶杯里头还有半盏茶，他一饮而尽，笑着说，“四爷，还是你这里的龙井最香。”

乔四爷本名乔云龙，从前也是没家底的，最后倒是在大世界闯出了自己的事业，人人都尊称一声四爷，手里培养了几个孩子，也算争气，其中潘容是最小的孩子，行七，几乎是一手养大，极为疼爱，所谓爱之深疼之切，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发火，“茶好你怎么不来我这里多喝点，整日在外面干什么，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以前江北一带的生意你管的好好地，怎么现在撒手不管了，你当你几个哥哥都是吃素的，你这么放下去迟早出大乱子。坊间都传遍了，说你镇日喝酒，四处寻欢作乐，连几个场子都看不住，让谢家拿了去，”本来脱口一句重话，想想又说，“你也不小了，这样胡闹，有什么意思？”

潘容开始倒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最后听见乔四爷问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会，说，“是没什么意思。”敛了笑意，又说了一遍，“是没什么意思。”

那语气是极为平静的，听不出一丝他意，潘容做事心思藏得深，手段也十分厉害，十四五岁就已经让人看不透，连几位哥哥也防他几分，这么糊涂确是少有，乔云龙缓了缓口气，又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潘容听得也认真，末了点头说知道了。

乔云龙也没再说，只和潘容说些别的话，让他陪着打了一套拳，最后留着用了晚饭。

席上乔云龙的四姨太盯着他一直笑，又不说话，潘容也对着她笑，嘴里却说，“四爷，最近怎么桃花运挡都挡不住？”

四姨太骂他，“小七，你那嘴巴怎么这么多油。”

潘容笑，“那你笑什么？”

他这一问，四姨太倒是现出点神秘味道，乔云龙皱着眉头，四姨太赶紧说，“前几天舞会，见谢家的外国小姐回来了。”

潘容装糊涂，“哪位？”

四姨太说，“密斯谢啊。”

这话说的，潘容说，“原来谢家小姐还有不姓谢的。”

四姨太笑，“小七，其实这位谢家小姐不错，她对你痴心一片，也算难得女子。你到这个年纪，各位哥哥都结了婚，也该考虑成亲。”

乔云龙说，“你这媒是乱做的，半点谱都没有。谢冯生绝不同意的。”

四姨太说，“怎么是乱做的，谢家虽然和你们不和，但谢家就这一位小姐，若是成亲，只怕对你们生意也好。”

潘容笑笑，听四姨太说了许多谢小姐的好处，潘容说，“我都这样了，何必害人呢？”那眼若桃花，笑笑地看着四姨太。

四姨太嗔怪，“嘴里没一句正经，这么胡闹算怎么回事，连我都听外头的人说起你最近的风流帐。”

到出门的时候乔云龙居然亲自送出来，说，“你何苦说那样的话呢，现在还年轻，过两年看开了也就好了。你素来知道轻重，别的话我不多说，儿女情长的事情不要看得太重，”倒是真正关心，见潘容带笑听着，眼里清冷，又问，“要不要送到国外去？我和各国领事馆的领事都有不少交情，送到国外也会有人好生照顾。”

潘容摇头，“没用的，太晚了。”

坐到车上，陈峰和许成杰都不多话，潘容说，“阿杰，你看我是那样的好人吗，我怎么会同她弟弟说呢。”

话说得突然，许成杰听着，点了点头。陈峰听了，却诧异地回头看潘容，看他嘴角有笑，清冷得很，心里有些恍然。

许成杰问，“七哥，接着去哪里？要不要去跳舞？”

潘容笑，“你又不爱跳舞，倒是次次帮我想着，”顿了一会，“回去吧。”

沈月如素来睡得早，他进屋见她躺在**，就问，“睡着了吗？”

沈月如说，“睡着了。”

潘容就笑，脱了外衣睡到她身边，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你闻闻，今天没喝酒呢。”

沈月如不理他，他只是笑，抱着她的腰，觉得暖，越搂越紧，沈月如作势咬他胳膊，潘容松开，问她，“不是说睡着了吗？”

沈月如说，“真睡着了。”

潘容笑，她看着好像是个没脾气的人，其实倔得厉害。他亲她的脸颊，这么躺着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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