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如到底是苦出生，从前和弟弟相依为命，再难再苦，咬咬牙也就去了。

她极少生病，这小小的风寒，睡了一日，第二天也就好了。

因是礼拜五，下午还要唱《太真外传》，沈月如简单吃了些早点，就打量着叫部黄包车出门。

她倒是没想到陈峰站在车头正等在路口，看见她忙不迭地跑上来，他模样英俊，笑容讨人喜欢，嘴里说话也快，“沈小姐，要出门吗，是去望园吗？七哥怕你要出门，让我在这里等着你。”

沈月如平日也不是能言善语的，听陈峰这么说，就笑笑点头。

潘容没有回来睡，他这样派了人的架势，大概是一时半会忙得脱不开身。

她还没问什么，陈峰先开口解释，“沈小姐，七哥这两天很忙，江北那边的生意，又加上四爷那打算新开个电影公司，怕无暇回来，让我接送你几天。”

她刚去了病，神情有些恹恹，看着窗外，眼睛闭上，又睁开。

陈峰最会察言观色，小心问，“沈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跟着你？”

沈月如摇头，有什么好不喜欢的，那几年，潘容不在自己身边，出入都有他的手下跟着，比这更难受不都忍过去了吗？

望园常年住着班里的兄弟姊妹，依依呀呀地十分热闹，沈月如老远就听见万紫若的声音，“青子，小梅去哪里了？”

青子答了句在李老板屋里。

眼睛尖，看见她来，立刻叫，“师姐，总不见你来看我。”

沈月如笑道，“谁让现如今没人爱听我唱戏了呢。”

一句话噎得万紫若说不出话来，青子在一旁哈哈笑。

万紫若不理会他，拉着沈月如的手去找李老板，说是去找小梅。

小梅是戏班新收的孩子，不过七岁，模样周正，只是瘦，家里是从淮北逃难来的，生活艰难，因为家里头和李老板攀着点亲戚，就说放戏班子里学戏，起码有口饭吃。

沈月如头一回见她，看她看可怜模样，不禁放柔了声音，细细问她家里如何，大概面生，怯怯地说话。

李老板说，“她刚进门，我想让你帮着带带，看是不是这块料？”

沈月如略一思索，点了头。

她这个年纪，是该开始带徒弟了。

沈月如在李家班留有一间房，在二楼西侧，万紫若牵着小梅的手跟着沈月如进屋，说，“小梅，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要敬重师父，早晨要帮师父端水，晚上也要帮师父端水。”

小梅认真点头，“是洗脸水吗？”

万紫若说，“莫非是洗脚水？”

沈月如笑，“不用你端水，师父不住在这里，每天你把自己收拾好，好好练功，师父每天过来教你。”又对着万紫若说，“你和师父一起这么多年，就记得帮忙端水了？”

万紫若笑，说了以前一些趣事，沈月如看小梅听得聚精会神，不免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万紫若见小梅那愣愣的样子，逗弄地问，“小梅，你应该叫我什么？”

小梅说，“大家都叫你紫若师姐。”

万紫若说不对不对，小梅低着头想。

沈月如看着小梅，想，她跟着师父也是这样的年纪，胆子很小，做事十分小心，很少开口说话，师父是个好人，教戏的时候很凶，但怜惜她是个孤儿，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别的师父都等不能唱了才让弟子登台，师父却在自己正当红的时候就让她登台唱戏，她第一次登台是在茶馆里的小戏台上，她唱着那戏中的恩爱情仇，看师父在后台对她欣慰地笑。

那时候就想，这辈子要待师父如同母亲，后来害了她的，终归是自己。

沈月如摸摸小梅的头发，说，“叫师姑。”

小梅听了，立马对着万紫若喊，“师姑好。”

因着有小梅，戏园子这半日过得很快，出望园时陈峰大抵刚到，急忙地开了车门下车，沈月如自己坐进车里，“我左右没什么事，你不用着急来接我。”

陈峰说，“晚上有个酒会，七哥让我接你参加。”

沈月如听了诧异地抬了抬眉，潘容最不爱她去应酬，一起也没去过几次。

到了四爷的宅邸，潘容走到她身边，双手捂着她的手，说，“这么冰，”又贴她的额头，“确实不烧了。”

他难得穿了整齐的西装，收敛了全身那邪佞气势，和其他名流公子一样，英俊的，优雅的，沈月如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脸都红了，她想挣脱他的手，“你做什么，那么多人？”

确实多人，不少城中显贵，还有报社记者，潘容好玩地看她娇羞模样，“多人你脸红什么？”

又牵了她的手去见四爷，四爷身边围了几个出色男女，均是时下出名的电影明星。

四爷见了沈月如，仔细打量几番，才说，“沈小姐气色不错。”

沈月如忙道，“多谢四爷挂念。”

乔四爷说，“小七这孩子，素来不爱带你出来走动，今日我办酒会，让他带你来见见我，见你这么好，我就安心些。”

他这么说，沈月如心底诧异，不过是得了风寒，气色略有清减，却劳他这样惦念。

沈月如看乔四爷还待说什么，潘容却突然搂着她的肩，插话，“月如，怎么这么不懂事，四爷新公司开张，也不表示？”

她本就来得匆忙，哪有什么准备，潘容看她不知所措，笑着说，“我逗你呢。”

乔四爷也没再说话，在乔四爷几个义子里头，潘容长相最出色，凡有些正经生意，都拉着潘容出面。

沈月如自己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是什么身份，该笑就笑，极少说话，只是有人碰杯，潘容都接过去喝了。

散场前四爷和潘容说话，离得远，只听见一句，“你这样瞒着她，谁得着快活了？”

不着痕迹的一句话，她听见潘容猛地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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