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很多第一次坐汽车不适而晕车的人一样，他们几乎是随着一路客车的颠簸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到省城的，像关在铁栅栏内运往城市菜市场的猪一样。

“喂，到了。”有人大声地喊道，叫醒了车内早起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们，随着人流走下车。不一会，满车的人走得精光。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车上的人像变形术的隐遁在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想着与他们同来的满满一车人走得一个不剩，全不见了踪影，他们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好在陈大华好歹也是一个初中生。

“同志，请问劳动市场怎么走？”中国人从五十年代毛泽东时代起无论男女老幼都爱用这个称呼，同志一称一直延续到现在，在任何人眼里，这是最文明又有礼貌的称呼。

那老头白了他一眼，一定以为他是来买饮料的。他再问一遍，老头往外面拿着冷饮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在这车站附近做生意，真倒霉，卖水还得卖嘴，一天到晚不下几十人这样问路，都是这些刚从车上下来连城市东南西北都摸不清的乡下人。

“劳动市场?没听说过，你们是找事做吧?大概是保姆市场吧?”好在一边买冷饮的一个男青年搭腔了。

“对!不错!同志!”

“武胜路，好像有个保姆市场。”那个拿着一瓶黑色的瓶子的年轻人像拍电视广告似的边喝边漫不经心地说。在他们看来，这哪是喝水，像是生病喝药似的。他当然没见过这种以焦糖、咖啡因和香精等为原料经过提滤和处理的中美合资碳酸饮料叫百事可乐，是由全球最帅的明星，百事可乐的代言人郭富城拍摄的广告。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来找事做的。同志，请问，怎么走?”陈大华像碰到了老乡似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村里那些拄着拐杖将挂在脖子上的铜牌敲得钉当响的算命瞎子走路似的。

“坐2路电车，过马路就是。”

“好!谢谢你啦!”他不迭连声地谢过那个陌生的好心人。提起包，同时，用冷眼扫了一眼那个势利眼的老头一眼，往前面走去。

上了电车，上来的人一窝蜂似的抢座位，还没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边的座位己叫人家抢了。当意识到时，斜眼从后面溜到前面，再从前面溜到后面，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抢到座位的不无得意地四平八稳地坐着，有的舒服地看着过街，有的吃着边往下掉边融化着的冰淇淋，像到了自家屋前乘凉似的。李若桃偷偷瞄了瞄身边的女人，用扇子轻轻扇着扇过来一阵香风，白衣裙洗得干净又漂亮，戴着墨镜看不清脸也准知道这是一个好看女人。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瞧人家多么干净，不像她坐了半天车人像泥猴似的。从车上下来衣服因汗湿而沾上了灰尘全变了颜色，显得脏兮兮的，难怪夏天的衣服要每天换洗，人家不知道准以为乡下人特别脏几天没换衣服呢！坐了这么久的车，一大早梳得整齐的两根辫子一定松散了。相比之下，他们就像从另一个星球上跑下来的下里巴人一样灰溜溜的，那个女人用冷冷而避嫌地目光朝她瞥了一眼往里挪了挪。李若桃显得很难为情再敢多看人家一眼，她将目光投向窗外，一阵风从敞开的车顶吹过来，她稍稍感到一阵凉快。窗外，城市花花世界像走马灯似的一溜而过……

陈大华提着两个包，李若桃拉着他的衣袖，俩人一前一后左看右瞧地过马路。

位于湖北省武汉市桥口区武胜路保姆市场。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围绕着城市那些沿着绿化树砌过的水泥、栏杆、人行道、商店门口都站满了人，除了一条如蚯蚓般涌动的人行通道，其余的都是来找事的。天气这么热，比乡下来了戏班子大家方圆几十里路赶来看热闹还要人多。他俩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找事的人这么多。他俩挤进去，找了一个人少正对着人行道的地方站着。站定后，他们悄悄打量起这些人，这些找事的大都是从农村来的二十多岁青年人，或坐或站或蹲或走，犹如插秧时那些在水里游动的蚂蟥一样，有的一看就像他们一样刚从遥远的乡下下车就跑来的一副愁眉苦脸地样子。在这酷暑里，大家都没有避暑乘凉，在这烈日下顶着晒太阳，看来，大家都是为了找一口饭吃。

来要工的并不多，而务工者却供大于求。他们晃来晃去的转悠着，要是在谁面前停住，那谁的运气就来了，更多的时候，他们像打量牲口一样付价还价又走掉。

这时，一个男人忽然在他们面前站住，陈大华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心里也慌了起来。

“你是来找事的吗?”

“嗯。”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他们互相望望，又诧异地扭过头来看对方一眼，不知道是问他还是她。然后，又同时把目光投向要工者，脸上挤着笑脸。

来人煞有介事地说：“*做不做?”那人并没有看他，他这才知道他是在问她而不是问他，俩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面对要工者泄气地摇了摇头。

“不会做。”李若桃小声地说。

“不会不要紧，可以学嘛!”那个男人也放低了声音，显得挺温柔地说。

“在哪里?”陈大华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远。”那个男人用不快的眼光瞟了他一眼：“不要男的!”“为什么?”

“你武汉市问问，有男人做*的吗?”那男人声音大了起来，

“乡巴佬!”男人使劲地骂了起来。男人回过头来对着李若桃笑了起来，像在极力地解释着：“男人哪有小姐做得好。”　

陈大华一直没听明白，不服气地说：“谁说的!”他提起双臂抖了抖，像是要拚命似的。

真是不开窍，货真价实傻不拉叽的乡巴佬!他懒得搭理他，一直都是他跟这个男人说话，他对着一直不说话的李若桃语气缓和了许多，“小姐，怎么样?去不去?”

“我……”她被这一问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张着嘴有些结舌地看着陈大华，一副拿不定主意的傻模样。

那男人笑了：“要你哥同意是不是?”

“嗯。”声音轻得只自己才听得见。

“要去我们一块去!”他看也不看那男的一眼说。暗忖道，照这个男人恳切的样子，似乎他是来找工的。他们反倒成了雇主，既然他们运气这么好，就等等吧，一定会有更多的肥缺，更多的雇主等着他们。

“一块去?你能去*当洗头妹?我们那不要男的，除非你能变成一个女的。”那男人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陈大华看着许多人都向这边望，那男人嘴巴笑歪了就不舒服。“乡里伢!哪你就等着吧!”“小姐，去还是不去呀?”李若桃摇了摇头。那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失望地走了。

“对!你说得对!要去你们俩一块去!”这时他才发现和他们站了一上午一直未说话的男孩说话了。就像《天仙配》里槐荫树开口说话了：“哥儿们，你真傻得可爱，你以为那些*真的是洗头哩!”

“不洗头是干什么?”他有些惊愕地望着他们，一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见过世面的。

“按摩，卖粉？”

“卖粉!”他们的模样像极了自称为革命队伍中的滑稽喜剧大师陈佩斯，陈大华显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知道了，你是说又做*又卖粉?又洗头又开餐馆?”

那个男孩顿时大笑了起来：“哎呀!天下还有比你更蠢的男人吗?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没见过这么不开窃的，我问你，白的是不是粉?”

“是的。”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这么一答，那男孩笑得更欢了。他才顿时恍然大悟起来。他眼中的笑容凝固了，脸色变得铁青起来。这要是在乡下，有谁敢这样羞辱他的女朋友，他非宰了他不可：“你胡说!”

“我没有!不信，你到武汉市*去瞧瞧看，就像在旧社会的窑子走了一遭。看我有没有瞎说，看你还敢不敢把你的妹妹往*送。”那个男孩激动得前额一咎头发都抖了起来，越说越带劲。

李若桃难为情地低下头。

听得一头雾水的傻瓜也不吱声了。那男孩又说：“真是乡巴佬?少见识!看你们的样子今天才来城市打工吧，把你们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呢!”

他也不跟他计较，他俩不吱声算默认了。那男孩又说：“打死你也不会让你妹妹去卖粉吧!”

“看你妹妹挺漂亮的!老兄!当心点!”另一个胖子说，一看他们就是一起的。虽然他们说的很气人，倒像是真的。他们脚前放着写着小小厨师字样的牌子，看样子，他们是厨师。*里是去不成了，俩人谁也没再开口，神情很沮丧，都叫这俩人说得沉甸甸的。

那两个青年站着没事又像是幸灾乐祸地说：“来招工的还要好一点，好多都是骗子，打着招工的幌子，专门打那些年轻姑娘的主意，拐卖妇女。”

他们听得心惊肉跳。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