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叶翎初来时,她的舅舅就给工作队的韩队长介绍了叶翎的情况。韩队长是音乐学院的老师,他有四十开外,带着眼镜,既高大又英俊。他看起来人很是随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而洁净的灰中山装,浑身洋溢着浓浓地书卷气。
在农村居住的短暂时间里,叶翎还吃了一顿“忆苦思甜”饭。那一星期,工作组的韩队长被派在叶翎的二舅家吃饭(工作组成员论流在社员家吃饭,按天交火食费)。
在吃饭时,韩队长问叶翎:“小叶同志,听说你是在城里长大的,你没有吃过忆苦思甜饭吧?明天公社要组织社员吃忆苦思甜饭,你也尝尝?”
叶翎微笑着说:“我是在城市里长大的,我的家境很贫穷,自小就参军在部队。我确实没吃过忆苦饭,我一定尝尝,和大家一起忆苦思甜,这对我也是个教育嘛。”
叶翎乘机又问韩队长:“那晚拉小提琴的那个青年把《梁祝》拉的那么好,真是难得呀,他是不是专学小提琴的?”
韩队长说:“他叫肖轲,你说的对,他是专学小提琴的,并且是主奏,以前在舞台上演出过多次。”
叶翎不无惋惜地说:“那真可惜,他应该到舞台上去演出。”话已出口,叶翎才感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不恰当。
韩队长仰起头,从他的眼镜后面耐人寻味的深深地看了叶翎一眼,心想“这个女子见解不一般”然后平淡地说:“我们搞‘四清’工作只是临时的任务,结束后还会回到音乐学院的,以后还会有演出机会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大步地走出了舅舅的房间。当时的场面令叶翎很尴尬,她怔怔地坐在那儿,许久没说话,反复地在回忆刚才她和韩队长的对话。暗暗责备自己在这个特殊的时候、特殊的地方说话不慎重。
第二天接近中午时,学校里的钟声响了,一位声音洪亮的社员高声喊着:“发忆苦饭了!”
社员们纷纷涌向学校,叶翎的二舅也去了。一间破旧的平房里,热气升腾,大跃进时办食堂的伙房被起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口大锅和大笼已经蒸好了窝窝头,每人两个。这是用麸子、包谷面、黑豆、野菜等搀和在一起蒸的、中间有个窝窝的馒头。
在饭桌上,当着韩队长的面,叶翎强吃了半个。那是一顿令人难以忘记、十分难以下咽的真正地忆苦饭。在饭桌吃饭的人都默默地艰难地一口口地吃着那个苦涩的窝窝头,包括韩队长在内,谁也不敢胡发议论。
住了不长时期,尽管舅舅、舅母热情招待,一再挽留,但叶翎还是决定回乌市。就在他们起身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悲剧性的事情:一个叶翎不知名的老者在舅舅的磨房里自杀了!
那个磨房在叶翎的记忆里,曾留下过很深的印象。记得小时侯,母亲每年暑假都要带叶翎来乡下度过。那时,舅舅们家大业大,家中人口众多,磨房里每天都有一个长工在磨面粉。她常和表姊妹们到那个磨房看蒙着眼罩的驴拉磨盘,有时还恶作剧的挑逗那头驴玩。解放后机器代替了人工磨面,那间磨房改成了住房。
在磨房自杀的人是个不被人注意、头发已经苍白的老年人。他拿了仓库闹老鼠的药喝了,静静地死在他的**。
叶翎问她舅舅是什么人,她舅舅说:“那是个老右派,听说是河南人,从什么城市流放到这里的。”
叶翎纠正说:“那不叫流放,是下放。”
她的舅舅说:“流放也好,下放也好,他来这里有些年头了。记得好像57年城里反右派时,把他弄到这儿来的。那时他还年轻,随社员在地里干活,这几年他老了,好像还有什么病,庄稼活干不动了,给生产队看仓库。”
叶翎奇怪地问:“他没家眷吗?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舅舅说:“他是有家眷的,三年自然灾害时,他的女人在内地饿的不行了,跑到这里。咱这里人少地多,她在这里吃了几年饱饭,和老右派过了几年又回了内地,从此再没见她来过。你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教师,说是给什么领导提意见被带上右派帽子的。”
叶翎打破沙锅问到底:“已经在这里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又要自杀呢?他怎么住在你家的磨房里?”
舅舅说:“那是个可怜人呀!举目无亲,孤独无靠,没地方住,我家的房子多,是生产队给安排的。你问他为什么自杀?我估计,可能最近搞社教,把他拉出来和那些地富反坏一起斗的原因吧?这只是我的想法,你可不敢对外人说呀。”
叶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舅舅的看法。
老右派被工作组找了几个人钉了个薄薄的棺材,草草地掩埋了。就好像是激起湖面微波的一粒小石子,石子沉入水底,湖面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叶翎到那个磨房看了看,里面一无所有。靠墙角支了一张床,**的被子、衣物很脏很乱。床跟前放了一张用木板胡乱钉成的桌子,上面堆放着一些书籍和没服完的老鼠药。叶翎大概看了看,有一套毛选和一本《康熙字典》。突然她惊鄂地在那张桌子下面的一层木板上看见了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写的《唐.吉诃德》、英国作家笛福写的《鲁滨逊漂流记》等小说,它们居然是逝者心爱之物,居然摆在桌子下面伸手可及的地方!叶翎吃惊之余暗自思忖:原来人性是这么的复杂,看似外表平凡的人,他的内心世界却这么丰富多彩。这个人在自杀之前,一定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
其实人的需要原本是很简单的,他需要得到人们的尊敬、同情、理解,实现自我价值。这位逝者在这个偏僻的乡村,又能得到谁的尊敬、理解和同情呢?他的自我价值在哪里?他的存活有什么意义?她不禁替这位不相识的逝者惋惜、悲叹不已(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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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烽烟初起 (四)』
(四)“文革”是怎么发生和发展起来的呢?这个问题既是众周知的问题,又是众所不能完全了~的事情。它真正的起因、内涵,它的盘~错节、错综复杂的~源和发展,普通人们怎能了~透彻!“文革”这个题目太大了,有关这方面的“文章”很多。作者所了~的材料是有限的,所写出来的内容只能是~据本人的一些所见所闻、所经历的、所~到的及查阅有关资料~的材料所完成的。肯定的说是不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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