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人在酣梦,“布谷布谷”的叫唤满村子响起,满地里飘逸。村口那棵柿子树,柿身爬满藤蔓,长满青苔,枝桠上一年四季端坐两个喜鹊窝。柿树撑一树密密的、细细的,散发幽幽清香的柿花。柿花洒落一地,孩子们纷纷找来一根根草线,串成一个个“项链”,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都戴上一具。
月荷穿上一身昨晚临时请裁缝做的新衣,在容花婶的陪同下走过柿子树旁。几个调皮的孩子看见月荷穿着新衣直跟在屁股后头又蹦又跳,一个女孩子送月荷一串柿子“项链”,月荷蹲下身在小女孩脸蛋上轻轻一吻,那小女孩立时惊讶了,说月荷姐姐你怎么哭了?月荷凄惨地又在小女孩额头上一吻,然后悄悄跟上容花婶。孩子们哪里知道月荷的两只眼晴为什么肿成了秋日的两个红柿子,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呢,没有欢天喜地,没有锣鼓号声,也没有送亲的人们,只是她的父亲在她出门时燃了一封两个哈欠久的鞭炮,乡下的规矩,女儿出嫁父母不能陪,哥嫂刚成亲,三日为大,也不能出门,因而,月荷的出嫁只有媒婆容花婶与她一路步行。
为了全家日后的安宁,为了这个家日后有个干部作靠山,为了父亲不再挨批斗,为了哥哥不再打单身,月荷只有出嫁赵家了。尽管从昨晚到今晨,月荷的母亲哭得是肝肠寸断死去活来,但月荷的命运还是无法改变。昨晚她的哥哥已把那个瘸腿的大嫂娶进门了,母亲弄了几个菜请队长夫妻俩吃了顿晚饭,队长喝了二两谷烧酒,就开始表扬月荷父亲思想转变很快,说过些日子他要到大队去反映反映,给月荷父亲记个功,以后批斗就轮不到他头上,月荷父亲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队长的老婆容花婶却始终有点不自在,月荷知道她的心里想的是哪宗事,昨天母亲说乡下规矩得哥娶了媳妇妹子才能出嫁,容花婶开始有些不悦,说我娘家就得先嫁妹子后娶嫂子呀,不行,我娘家成份多好,如依了你家规矩世上人会戳我娘家祖宗的,要不能同时进门迎娶。在月荷父母为难尴尬之际,月荷挺身站在容花婶跟前用一种不容相商的口吻说:
“你得听我妈的,如若不能我是决不会嫁给你那破兄弟的!”
容花婶喉头哽噎着,白眼球往上翻了一下,她没有吱声,她不傻不憨,眼前这个姑娘嫁给她娘家兄弟做老婆是件打着灯笼八辈子都找不到的便宜好事,人家姑娘出落得桃花一样灿烂,荷花一样高洁,桂花一样芳香,又正是个妙龄年纪,娘家兄弟一条腿残,生得又黑,更要紧的是如今都四十出头,在乡下可是个抱孙子的时龄,要不是月荷家境如此,他娶人家月荷做老婆那才真个叫癞蛤蟆做梦吃天鹅肉呢!她瞧着月荷一副不依不饶的凛然模样,看着月荷那眼中两汪悲苦无助的泪光只得咬牙作出让步。不就是个面子问题吗,面子是虚的,有这个姑娘作兄弟的老婆才是一辈子享用不完的实惠,何况也就是一个晚上的让步,天亮了你仍然得给我乖乖走着嫁过去。
村头那座古桥,桥是独孔,一色的红石砌成,弯弯的,似一轮新月。桥下溪水清澈明亮,长年潺潺悠悠,鱼蚌争逐。桥下一溜溜地齐整整地铺着一块块光滑的青石板,月荷和村里的女人每天晨光初露就蹲在石板上洗洗刷刷。就在前天,月荷也还在这里洗衣呢!塘岸几树繁茂的桃花与她健康的肤色交相辉映。对岸一个文文静静的书生模样的男青年冲她露一口白牙笑,月荷佯装没看见,清粼粼的水面照着她娇好的身姿,她从水中瞅见对岸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过石桥站在她的身后痴痴地盯着她看,月荷羞得一棒槌划破水面皮。那痴痴的青年偷偷地放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花手绢在月荷脚边就跑了。月荷紧张地打量四周,见还没人过来洗衣,按捺“呯呯”狂跳的一颗心赶紧将那手绢揣进衣兜里。
月荷的脚步不由地停滞在石桥上,容花婶转过头来催赶一声:
“月荷妹子,赶紧点吧,我家兄弟正在巴巴地等着你去呢!”
月荷没有理会容花婶,她的眼泪突然间又汩汩往脸上流淌,一个青年正偷偷地站在桥底向她探出了半个头,月荷清楚地看见那青年的脸上泪水横流。
容花婶没有发觉这个插曲,她上前一把拉着月荷,半推半拽地离开石桥。月荷情不自禁地又转了几回头望那石桥底下,石桥底下的那半张脸变成整个一个人站在了石桥顶上。
到容花婶的娘家只有两里路,这两里的路程月荷感觉走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赵大锁也是一身新衣,月荷进门时,他正提着一只猪蹄和一条草鱼往灶间去,见着月荷,他极为尴尬地傻笑了一声,然后瘸着腿过来招呼月荷说:
“姑娘你随便坐,我这屋邋遢得很呢,没个好检点的,你就多包涵将就点。”
“傻里吧叽不是,你媳妇叫月荷,不该你叫姑娘,从现在起你们俩就在这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同吃一锅共睡一床,都一家人了用不着客气礼套。”容花婶大声纠正着赵大锁。
赵大锁又是哎咳地笑了两声,他仍然有些不自然,弯腰端起一把竹椅用嘴往上吹了吹,然后又用手袖在椅子上揩了揩放在月荷面前请月荷坐。容花婶脸上好一阵鄙夷的神色,但她没有将这种反应让月荷瞧见,她向赵大锁便了个眼色便自个儿摇了摇头到灶间忙碌去了。
望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瘸腿男人,月荷竟有点可怜和同情他起来,但一想到要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她的一颗心又如同从冰窖里拎出来,浑身上下顿起鸡毛疙瘩,肚里翻江倒海总有想要呕吐的感觉。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憨厚勤快,人热情心地也善良,他见容花婶不在身边,竟对月荷说:
“姑娘,我实在没有想要你做我的那个,都是他们强要这样做的,我都四十好几了,压根儿就不想要老婆,你才十九岁,我们真不合适呢!”
月荷突然感觉自己想哭,她鼻翼啜泣了几下便立刻掏出那条花手绢掩饰着自己。赵大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
“苦命人呢,我们两个都是的,我知道我是配不上你,也知道你并不情愿到我家来,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点。”
赵大锁这一说,月荷却停止了啜泣,自己眼前的境况不能怪这个男人,赵大锁说得不错,他们两个都是苦命人。
听说赵大锁一把年纪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做老婆,村里许多人都赶过来看热闹了,人们见着婷婷玉立站在堂屋中的月荷议论声就象鞭炮一样炸开了,有的说这是世道作孽,大锁娶了个女儿回家做老婆;有的说赵大锁老牛吃嫩草,这辈子他比村里男人谁都划得来;有的说这媳妇年轻轻的未必能跟赵大锁过日子,过不了多久定会逃婚远走高飞、、、、、、总之各种各样的话法都有。月荷始终低着头,也不坐下,就这么象耍猴的牵出一只猴让众人观赏一样。一个吊儿浪当的小伙子双手叉开人们挤了进来,他站在月荷身边久久地端祥,两眼贼溜溜地放光,嘴里不住地念叨:
“哇!真是个仙女呢!他妈的赵大锁怎么会有这个福气!这世道太不公平了,乱套了乱套了!”
在灶间忙碌的容花婶见众人对着月荷评头评足,指指点点有些不高兴,她从灶间跑出来一把拉了月荷就往房间走。众人吵闹戏笑了一番便都知趣离去。
月荷缓缓地察看了一下这个新房,一张架子床,垫的是一床发黑且散发一股股晦味的棉被,上头铺的一条床单是新的,盖棉被也是旧的,不过用一个新被**了起来,枕头两个是新的。一个衣柜陈古百年,一定是赵大锁的父母手上添置的,除此之外,整个新房内别无他物。容花婶拽着月荷靠在床头,说你好生躺着休息一番,午饭熟后她来叫。月荷此时还真的疲倦了,昨日一整晚都未入眠,她靠在床头,身子得到歇息了,心里却仍然无法平静,她闭着眼就这样一直靠着。不知过了多久,容花婶进来唤她吃饭,她没有睁眼,容花婶于是轻轻带上门,把赵大锁支到一边,交代他今晚如何如何驯服着月荷,赵大锁默默地低着头一直没吭声。
吃过午饭,容花婶回村去了,月荷的婚礼就算这样结束了。赵大锁一个人坐在堂屋在等月荷醒来请她吃饭。月荷是一刻都不曾睡着,整个下午,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在外头,一个躺在里头。随着夜幕降临,月荷的心里越来越紧张,一颗心慌慌的乱跳狂奔,她不敢想象即将来到的所谓洞房花烛是个什么结果。树上的鸟雀们逐渐安静进入了梦乡,乡村的夜愈来愈深了。赵大锁终于推门进来,月荷本能地一下子睁眼坐起,但见赵大锁手捧一碗鸡蛋糖水关切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说:
“姑娘,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趁热把这鸡蛋糖水喝了吧!”
赵大锁仍然唤月荷为姑娘,他的举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月荷“扑通”一声跪在赵大锁的跟前:
“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求求你把我放了吧!”
月荷突如其来的举动把赵大锁惊了一跳,他慌乱中把手中碗里的东西泼了一半,热腾腾的食物洒了月荷一手,他忙将碗搁在地上,迅速抓过月荷的手用自己手袖为她擦拭。月荷忙将手抽回,任凭手上火泡顿起,长跪于地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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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新郎易人』
赵大锁两~不停地~搓着,他急得在房里来回踱步,不知是~~将月荷扶起还是任凭她就这样一直跪着。房里点着的~小小的~烛此刻~地发出“毕剥”的炸响~,~接着,一串烛泪从烛芯~急速地~淌~来,烛泪从芯中渗出恰似月荷心头淌出的泪,月荷~~地~出一~:“赵大哥,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想~你的妻子,你~我的大哥吧,我李月荷一辈子把你当亲哥看。”赵大锁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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