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青青分到了月城大厂机车厂，当然做的是助理工程师的工作。大厂有两万职工，青青因身手灵敏做了厂预备役部队副营长。三年后已是工程师的青青觉得生活枯燥，觉得人的寿命不可延长，但生活的宽度可以拓展，这工作做起来还不如北京上学有劲，何以够得上歌里唱的《越来越好》。于是工程师付青青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待拿到准考证时，小平同志再度出山，要大家“胆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青青没经父母同意，大胆快步扔了准考证，生怕错过了开往春天的地铁，“扑通”一声，“下海”了。

辞职前车间主任，分厂厂长都给廿二的青青做介绍，青青直言不讳自己在厂里呆不长，怕会给他们添麻烦。倒是同一分厂的西南政法大学的郝志平因同考研究生，半年间互相借书送资料，彼此熟悉了很多，待青青下海时，两人竟有了难舍难分的感觉。

郝志平考的是月城大学的刑法研究生。青青下海后先在月城打拼了一年，两人的化学反应达到沸点，于是就领了结婚证。“下海”后一直不敢两人回家的青青这时把一个高高大大，斯斯文文，还在读研究生的女婿以男朋友的身份往家里一带，尤其小郝父母还是大厂的双职工，是还不太局促的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也算农村儿女的高攀。父母还是默认了自家小凰找的研究生的小凤。当然，对青青下海的埋怨还是常有的。就是两年后青青有次到婶婶家拜年，一向支持青青为人优雅的叔叔突然说：“青青呢，有次张先伏问我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没有话答。”

张先伏是青青小学自然老师，是叔叔要好的同事。

这当然是长辈对晚辈青青的辞职行为的失望，但这失望还是好意义的。村里的远亲大嘴堂堂叔，有次还追着青青父亲说“听说青青是被单位开除的”呢。

不要误解青青“下海”之词。上世纪90年代，对于男人辞去公职，叫“下海”；对于女人，“下海”可能还意味着用**捞世界，是下到男人的酒肉之海的意思，因为多数情况下皮肉生意多是酒后做成，或者还有酒能乱性之说，或许与商纣王的酒池肉林骄奢淫逸有些牵强附会上的关系。要不，直到今天，我们还可从月城招聘专刊上看到小企业招女公关的应聘条件之一“能喝酒，有酒海之量”的说辞。这种理解当然是对青青的一种侮辱。

然而，下海四年，除了丈夫郝志平的一直默默支持，公婆和父母这边，都是不赞成的，人们的思维还处在吃皇粮，拿工资，过安稳日子的惯性里，说做生意是没文凭的人没有办法的办法。倒也是，从全世界的情况看，文凭越高的人，出来创业当野狼的比例越小，而当看家狗的包吃包住还有小背心穿的多。也从来只听说老板破产的，打工的无产人士失去的只是工作，不存在破产问题，当然外国也有个人破产的，只是国人不知道而已。尤其对于自家媳妇，公婆的意思更是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工作稳定就行，因为后来工人阶级的公公婆婆工作也不稳定了。人都是从自己的切身感受中看世界的，有长远眼光并且能一以贯之的太少太少。何况农村人按自己一生所能看到的老观念，能鲤鱼跳农门，混个铁饭碗，最好是当个官啊啥的，就是人生最好的荣华富贵了，当然不知道人其实还有另外的活法，否则现在就根本不会有独身主义，素食主义，北漂，丽江小资生活，驴友，《星光大道》等等的。

农村人谈谁有出息，有上进心，无非就是过年时嘴上“升官发财”的祝福在现实中开花结果后的另一种说法。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来，湖州人看得清楚，吃国家粮的路靠得住，当官当医生当老师是什么年代都需要的职业。公公婆婆的地区大厂据说要卖给市委书记的老乡，人心惶惶，自然对主动辞职未见大功的媳妇心存看法，私下责怪自己儿子好没用，连媳妇都管不住。

谁知道儿子三年硕士读完，根本也不愿回到体制内，瞒着双方父母在月城的一外资企业谋了个法律顾问工作，并因早就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而还挂在月城一律师楼里做兼职律师。青青母亲后来知道了女婿在外国人手下混饭时，首先不中意，说中国老板的饭都不好混，外国人的饭就更不好吃的。有次青青回湖州父母家，母女同厕时，年迈的母亲花白着头发对幺女说：“青青啊，还是归正吧。现在还回得去吃国家粮么？”说得青青当即就热泪盈眶。

母亲眼中的国家粮早不存在，商品粮还有，只是早不发粮票了。所谓回得去，是母亲听说邻村的五桂下海两年后去年又考公务员从原来的湖州调到了月城工作，一步步如蜗牛在向上爬。母亲的意思是青青也找个正式的国家单位工作。但是，人为什么要按社会，大家，亲戚朋友设计的道路去走呢？生命是个伟大的奇迹，如果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一样，那世界将多么单调乏味，如同绿军装时代。世界之所以奇妙，生命之所以伟大，原就在于每个个体生命都丰富多彩啊。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并赚到钱，就是最幸福的事啊。如果每个人都去当看家狗，世界上没有狼，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动物世界？狗固然好，有吃有穿，但不自由啊；狼固然差，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自由啊，可以在大地上驰骋啊。皇权固然创造了较高价格的古董，但历史上的书画大家，几个又是衣食无忧的书狗画狗呢？如果要衣食有着落，那，不用三考跳农门，在家陪父好好种地也好啊。采荷湖塘里，悠然见白云，不也是城里天天不上班就没吃的大部分人向往的生活境界么？！

更何况，如果真的存在尸位素餐的话，少一个人吃国家的饭，说不定还是对国有机车大厂的一种贡献呢。

青青显然在海中游得并不畅快。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