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畔的汇合处，有一座美丽的城市，这里水陆交通无阻，风景秀丽，这是川南有名的江城市。在市的北郊，林荫深处，围墙和铁网挡住了人们的去路，围墙的大门口，持枪的解放军战士站立两旁，如没有特别的证件，谁也休想踏进大门一步。这就是解放初期西南最大的军工企业—江城机械厂。李俊雄应部队的分配到这里工作已两三年了。初到这里，厂子虽大，但厂房低矮破旧，机器落后老化，技术人员缺乏，电力不足。在党的领导下，共和国的建设者们被调到厂里，大批的军人，技术骨干充实到各车间，各科室。高大明亮的厂房很快修建起来，新的，先进的机器投产了，许多旧的机器设备经过技术改造也焕发了它的青春。隆隆的机器声日夜响个不停，高大的烟囱冒着浓烟，各车间一派繁忙景象。厂里非常需要李俊雄这样有文化的军人，军人过硬的劳动热情，不知疲倦的工作作风，他们是建设的伟大动力。李俊雄非常热爱自己的工厂，尊重有技术的工人师傅，和厂里的员工也合得来，他们一起提出的合理化建议被厂里采用，使生产大幅上升，李俊雄很快的成为厂里的骨干，被提升为车间主任。后因他有文化，厂里因工作需要，又被调到统计科工作，他来到统计科，以军人快捷的作事风格连夜奋战，把过去杂乱无章的各种表册科目分行归类，使统计工作井井有条，报表及时准确，几次受到总部表扬。工作和生活非常顺利，李俊雄心情舒畅，干劲十足，誓要为祖建设做出更好的成绩。

但生活中不是万事如意，工作中也出现了一些烦心事。他那耿直的性格，遇事坚持真理，从不让步的作风，虽然大多数人认为是可贵的品德，少数人却心胸狭窄，自私保守，和他能合得来吗？对那些迟到早退和侵害公家财产的人他是从来不客气的，这些人认为他管得宽是假积极，觉得他严历可怕。暗地里在厂领导面前说他的不是，少数领导听了谗言对他也产生了一些看法，领导找他谈话，在事实面前，领导虽无话可说，总认为他骄傲自大，他那一张嘴确让一些人受不了。大概是他读的古书太多，李俊雄守旧的思想还比较严重，对厂里的一些女同志穿着打扮太解放他实在看不惯，对一些赤臂露胸的卷发女人他以言讥笑：“头发如鸡窝，身上少布条，声音似女妖，走路摇三摇。”久之，女人们对他又怕又恨，私下对他议论不少，女人们都避开他，谁也不愿接近他，更没人给他介绍女朋友，有的甚至诅咒他打一辈子光棍。李俊雄也略有所闻，但他认为自己没有错，常一笑了之，并下决心，宁愿自己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那些大妖娆的女人。在顺境中一路走来的李俊雄对生活琐事毫不再意，他从没受过挫折和教训，他把人间看得太简单。他想不到，他还会遇到灾难，他的人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一九五七年，整风运动开始了，宣传动员大会首先在厂矿学校机关进行，李俊雄是厂里各种活动，会议的积极份子，必然也投身于整风运动的行列中，他参加了第一次整风动员大会，大会**是上级派来的特派代表王东，王东是外省人，说得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他的动员报告非常鼓动人心，他即代表上级下达指示，就有他的权威性和很大的号召力。他的讲话使得到会者情绪很快高涨起来，他的讲话传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干部工人同志们！党的整风运动开始了，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发动的第一次整风，什么叫整风，就是整不正之风。在建设新中国的前进道路上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缺点，甚至错误，为了纠正这些缺点和错误，使我们的建设更好，更快的进行，一句话—就是动员全国有志之士对党和政府包括国家领导人提出意见和建议，帮助党和政府改进前进道路上的缺点和错误。同志们：要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顾虑，要大胆提出意见和建议，这叫大鸣大放。对大家提出的意见和建议进行讨论，求得真理，大家来辨别是非，这就叫大争大辩。”

王东的讲话一句句钻进李俊雄耳中，是啊！新中国成立以来，各项各业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确存在一些失误。今天党发动整风，提建议，使建设步伐加快，这是党的英明，是一件大好事，而自己作为新中国的年轻一代，当然应响应党的号召，投身到伟大的整风运动中去。但对党和国家领导人提意见，李俊雄心中犹豫起来，在他的心目中，党是伟大的，正确的，这是他的坚定信念。共产党打天下，推翻了旧社会，赶走了帝国主义建立了新中国。自己不是也为解放全中国而战斗，为建设祖国而工作吗？对党和政府提意见，这行吗？他要好好想一想，这可不是儿戏！而且，从几年的工作中他也有体会：军队和工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团体，部队上人员纯正，年轻人耿直无私；而厂里的人员来自四面八方，思想混杂，自己已无形中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在背后做手脚，说他的坏话，个别领导对他也有看法，使他的入党问题一直拖下来。要是今天再提意见，被人抓住什么把柄，那更说不清，李俊雄在人生的道路上怯步了，他违心的给自己下命令：闭嘴为佳。

在大会的鼓动下，一些同志发言了，开始，李俊雄听到那些鸡毛蒜皮的发言感到好笑，也为少数大胆尖锐的发言吃惊。不管大意见，小意见，大会**王东都不反对，反而大加赞扬。大会很快进入**，真正的大鸣大放开始了。厂里有个工程师邓飞，是个学识广、资历深，有远大抱负的人，他工作认真负责，从不拿架子，厂里的人都亲切的叫他邓工，李俊雄也很赞赏他的为人。对生产建设中的一些失误，对社会中出现的一些不良现象，邓工心里早有不少意见和牢骚。这次大会既然叫提意见，他快人快语，把心中的看法全吐了出来，这个出名的工程师，又有真才实学，自然对现实中出现的问题有他超人的见解，整风提意见也与众不同，他站在**台上，不慌不忙：“这次整风动动是非常及时的，要说意见和建议，我也不怕暴露我的观点，第一条，我对毛泽东有意见……”大言一出，四座皆惊！想不到平时令人尊敬的邓工有这么大的胆气。在二个多小时的发言中，他提出各方面一百多条意见！大家为他尖锐的意见吃惊不小。大会**王东一点没有制止邓飞发言，反而表扬他是真正的帮助党整风，要大家向他学习。邓飞把心中的抱负说出来，心情也愉快了，他相信大家一定重视他的发言，采纳他的意见，在建设中做出他的贡献。

一个星期过去了，大会气氛有些变了，开会的人在交头结耳，邓飞也发现风向不对，但已晚了！大会**王东在大会上突然宣布：“邓飞是江城机械厂第一个大右派。”他举出了邓飞的罪行：“邓飞，虽是一个工程师，但平时不学习，不重思想改造，保守怀旧，看不惯新生的政权，对党和政府不满，对国家领导人和各项建设不满，趁这次党整风之际，猖狂的向党进功，恶意的功击党和国家领导人，大肆诬蔑社会主义建设。别人放香花，他放毒草，二个多钟头放了一百多个“响屁！”党和政府决不允许邓飞这样的人胡言乱语。从今天起，全厂的干部党员，工人群众，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邓飞的真面目，对邓飞的言论进行辩论批判。坚决粉碎右派份子的猖狂进功，坚决和邓飞划清界线！要香花，不要毒草！坚决把反右斗争进行到底！”大会沸腾起来，口号声不断，整风动动达到**。邓飞被押到现场，大右派的牌子挂在他胸前，他头发蓬乱，脸带血迹，被三个民兵按着头站着。这个有才华的工程师，被王东发动起来的群众搞得狼狈不堪，各种责骂一齐飞来，那一项项罪名他如何招架得住。一顶顶帽子压得他弯下了腰，他再无往日的潇洒。他说要，他要辩！但愤怒的人们谁让他说，谁让他辨？他就有千张嘴此时能说清吗？他被扣起来，邓飞被隔离审查，听候处理。

厂里的运动并未结束，王东**仍精神十足的发出他的指示：“同志们：大右派邓飞被我们揪出来了，这是整风运动的胜利，但还不够，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一个单位、一个厂、一个科室、一个车间至少要找出一个右派。只有干净，彻底的把反党，反人民的右派清洗出来，我们的政权才会巩固，我们的建设才能顺利进行。现在起下面要分单位开会，要大揭发，让右派无藏身之地，把反右斗争进行到底！”邓飞一下子成了右派，李俊雄非常吃惊：“邓飞真这么坏吗？”但这是上级派来的专职领导定的性，他不敢相信，但他又不敢怀疑整个整风运动，那么肯定就是邓飞错了？邓飞有些意见和他心中的想法有相同之处，如果从我口中说出一样成了“响屁”，成了毒草，岂不是和邓飞一样成了……他暗自心惊，幸好自己锁住口，不然也一样下场！

大会在深入，分组会在进行，要再找出一个右派也不容易，自邓飞一出事，许多人害怕火烧到自己头上，有意见也不敢提了，只有靠别人捡举揭发来挖出右派。厂清洁工张三妹因李俊雄曾批评她拿厂里的东西，受过处分而怀恨在心，现在她又不在李俊雄一个组里开会，这个女人认为报仇的机会来了，她要求发言：“要说右派，我们厂何止一个，如统计科的李俊雄，你们都知道，此人平时能说会道，表面看还很积极。但在这些运动中却一言不发，他是同情邓飞，还是心中有鬼？平时，他思想封建，看不惯翻身解放的新女性，常恶言讥笑，对领导也不尊重，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我认为他大有问题。”马上有人附合：“对！这种人就是右派！”一个人带了头，尤如黑夜中走路有人点燃了火把，立刻有人跟上来，李俊雄成了箭靶，一支支箭向他射来。材料很快送到了王东**手中，他觉得这些意见没多大价值，因没有一个人在李俊雄口中听到一个字，怎能算右派呢？但要完成上面规定每一个单位要找出一个右派的任务，他对李俊雄的材料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在干部会议上，一些人提出对李俊雄要特别留意。为完成任务，王东支持了这种乙见。王东有他的卓越才能，他说：“李俊雄一言不发吗？我认为再狡猾的狡猾狐狸也会**尾巴！”他找来一个大会积极份子——王立，给他交代了任务：“从现在起，你要暗中监视李俊雄的一举一动，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盯哨，有什么反常行动立刻报告，但别让他发觉。”王立接受了这光荣的任务很高兴，这是大会**对他的信任，要是李俊雄真的有什么反动言行，是个右派，他在这一运动中不是立了一功吗？他像猫一样悄悄的跟在李俊雄身后，李俊雄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他常竖起两只耳朵想听李俊雄在说什么？几天来他什么也没发觉，什么也没听到，王立整天悬着一颗紧张的心，吃不好，睡不好，当一个暗探还真难，早知这么辛苦，我王立才不干呢！王**交待的任务又必须完成，他更加小心的注意李俊雄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扑过去抓住他！

当过几天侦察兵的李俊雄，特别的敏感告诉他：一个阴影似乎在跟着他，有一双眼睛总在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晃过，他一留意，果然发觉王立一步不离的跟着他，怪怪的眼光—自己被人监视了，这是怎么啦？随即他又感到好笑，我李俊雄从没干过坏事，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站得正，行得端，监视我有什么用？要跟你就跟吧！他心中虽在安慰自己，邓飞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邓飞刚直有学识，是建设中非常缺少的人才，新中国的建设刚步入正轨，国家正需要这种人才。他虽言语狂妄，有些过火，怎么就一棍子打死？连自己也被监视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这次运动要如何进行下去。难道他们发觉了什么？但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呀？几天来他左思右想，想不通，他心情不安起来，不祥的预兆似乎危险已逼近他，中午吃饭时，他来到饭甑前，可无一点食欲，他见左右无人，想到目前的情况，他不免轻轻叹息一声，“唉……”站在身后的王立还是听到了，这是他几天来唯一的发现。他马上向王东报告，王东听后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的思索……有了！好一个不开口的李俊雄，我终于抓住你的狐狸尾巴，我要宣布：“我们厂又揪出一个右派！”紧急大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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