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钢铁，是五八年大跃进中的首要任务，也是全中国人民的首要任务。解放几年来，全国的钢产量最好的年产量只有几百万吨，根本满足不了建设的需要，中央提出五八年要达到一千零七十万吨的任务，要争取超过英国，赶上美国。口号就是超英赶美。为达到这一目标，全国掀起了大炼钢热潮，不但所有的钢铁厂都加班加点，各单位，各学校都建起了大小不同的高炉，二人拉，四人拉，八人拉的大风箱在为高炉鼓风，熊熊的烈火旁是大汗淋淋的炼钢大军……

龙石公社的代书记当然不甘落后，他组织了炼钢队伍，并亲自挂帅，带着茅河等，先到其它单位学习炼钢经验，回来后立刻在公社大院和社办农业中学建起了土高炉，在公社收集了一些木炭、废铁，又没法弄来一些焦煤之类就急急的炼起钢来。很快，第一批钢出炉了，钢颜色灰白，看是好看，落地声音清脆，交到什么地方，能不能用就无人知道了。送走了第一批钢，木炭没有了，电话一通消息，所有的单位土高炉都材料告急。军事化的组织下有关领导立即组织烧炭伐木队伍入山烧木炭。一律称钢铁战士，区领导要代书记抽调一名得力干部任伐木烧炭总指挥，去雅江林区伐木烧炭，茅河一听首先请战，愿作大炼钢铁的烧炭先锋。代书记很赞赏他的雄心，于是茅河成了炼钢大军的烧炭先锋。茅河带领几百人的伐木烧炭队伍走马上任，来到邻县的雅江林区伐木烧炭，以供应本地区几个县炼钢的需要。雅江林区生长着一眼望不到边、适合烧木炭的杂木林。林区早接到通知，让出民房，供钢铁战士居住。其实山林边的农民，早搬到山外的大房子吃大食堂去了。空房倒有，还是不够伐木队伍的需要，于是搭起了简易房供伐木烧炭大军之需。这深山老林一下子住进几百人，白天人来人往，晚上灯火不断，这山**出现了从没有的热闹。

李俊雄是右派份子，只有在农村劳动改选，没有资格外调，更不能成为光荣的钢铁战士。但公社能调的人都调走了，现又摊派要人，只好把他调去充数。临行代书记向茅河交待要防止李俊雄搞破坏活动。茅河在公社成立时就认识这个听使唤的大个子。李俊雄到了林区，被这里美好的景色迷住了，真是山青林密，溪水甘甜，空气清新，一尘不染。他能调到这里，知道自己的地位，处处小心，干活卖力，倒还没出什么意外。茅河这个指挥官，知道李俊雄的底细，而且他也离不开李俊雄，指挥部要下个通知，送个信，或打酒买烟，挑运什么东西，只有李俊雄最听使唤，茅河十分“重用”这个劳动改造对象，只有茅河了解李俊雄他才敢这么对待他，劳累一天的李俊雄听到跑腿差事，只得忍着累去完成。

伐木工地的民房里住着一对古稀老人，成立公共食堂时他怎么也不肯离开自己祖祖辈辈住惯了的房屋，去外面吃大锅饭，当地不知什么原因也没强行把二位老人赶走。今天见这么多人住进了他家，这些人来干什么？他不敢问。气人的是，这些天外来客竟毫不客气的把他们平时积存的柴禾大抱大抱的抱来烧水做饭，老人心疼，只一个劲的流泪。茅河见老人伤心，走过来安慰二位老人：“老人家，别难过，现全中国都人民公社了，一切财产都是集体的，现在都三不要钱了，烧你一点柴禾算什么？今后我们一起吃住不好么？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土匪，是奉上级命令到这里安营扎寨，伐木烧黑炭为了炼钢的队伍。烧出了炭，炼出了钢，造出了汽车和拖拉机，国家建设好了，共产主义幸福生活，你们这些老年人还真有享不完的福呢！”老人似懂非懂的听着，离开众人，走进他们的小屋就再没出来。第二天下午，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二位老人再也住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伐木队带着斧子，锯子来到山林边，被这里稠密的森林惊呆了，桦木、青岗、苦皮、野樱桃……还有红豆、楠木、香樟、银杏等珍贵名木，一些连本地人也叫不出树名的参天大树，横生出长长的枝干，遍地是枯枝落叶，根本找不到进山的路。地上草丛落叶中的山蚂蝗一听响动，成千山万的伸出头，用极快的速度向进山者发起进功，几个先钻进林的伐木者早被叮上几条，一声惊呼退出老林，急忙拍打已饿极了的“敌人”！这些伐木战士都来内地浅丘平地，毫无代木经验的山外汉，不但被山蚂蝗吓退，对这些树林也不知从哪根下手，近看一根连一根，远看，一片连一片。茅河从后面赶来，喊道：“怎么还不动手，都傻了不成？来，听我指挥，先从屋边的大楠木开刀，其它的人，从林边一字排开，从边上往里砍，这样树子才倒得下来，弄不好会伤到人！”说完他从一个战士手中夺过一把斧子，就朝这颗笔直高大的楠木砍去，其它人见茅指挥亲自动手，一齐围着大树乱砍起来。树太大，直到下午，这颗大树倒了下去，沉闷的响声惊动了屋内的二位老人，他俩跌跌撞撞来到山林边，抱着砍到的大楠木，呼天号地的大哭：“你们怎么能砍它？它是我家保平安的风水神树。今天被你们砍了，破了风水，我家完了啊！天地良心，你们为什么要砍它，没有神树，我们也不活了！”众人停下来看着伤心痛哭的老人，心中都有不忍心的感受。茅河满不在乎的对二位老人说：“莫伤心，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这颗大树挡住了我们进山的路，所以先砍倒它！快回去吧！别相信封建那一套，什么风水不风水，今天我砍倒它，我不信就会死人！告诉你，我们要把这几座山的树全砍光，你想哭就哭个够吧！赶快走开，不然，今晚开你的斗争会，打你个半死，后悔就晚了”。茅河已无昨天的和善，现出了他本来面目，他一挥手，马上上来几个壮汉，连拖带拉把二位老人扶走了。山林边又响起了杂乱的砍树声，这声音久久的在山川中回响。一根又一根大树倒下了。一个月后，前面这座山的树全砍光了，几百年不见阳光的土地一片明亮，伐木队又向第二座大山**。这成排倒下的树林被锯成节节，再用大斧劈成小块，挖开土窑，把木块堆在窑中用土封好，留下烟道气眼，在下面火口引火一烧，木块经过烘烤，去烟，便成了灰白，清脆，火力耐久的木炭，就可以代替焦煤炼钢炼铁了。山脚下，几十座土窑冒着白烟，要是心情好，这倒是可以欣赏的美丽的风景。

大概是水土不服，有的战士开始生病，有的被枝桠挂伤，让大家头痛的还是山蚂蝗，每一个伐木战士多次被咬伤。不管你把脚包得多么紧扎，收工洗脚时都要发觉三五条还叮在小腿或者脚背上吃血，这小东西叮人时没一点感觉不痛不痒，叮后却很难止住血。有时上山，有的人脖子上也叮上一二条。只要一上工，伐木战士，一个个都缩手缩脚，一天几次打**脚布检查是否有山蚂蝗。这小小的敌人引起了工地的恐慌。林区离市场远，运输困难，粮食蔬菜常供应不上，有时没有菜，就只好吃豆辨，连豆辨也没有了，只好吃盐巴下饭。伐木战士出现了怨言，牢骚，上山干活也懒起来，头头领班一离开，有的人就坐着不动，就动也不出力的样子。这样，很快的带坏了不少人，生产进度迅速下降，而上报的生产进度却只能多不能少，开了几次会仍没从根本解决问题，甚至有人逃跑，工地上的人动摇起来，砍倒的树比往日少多了。天天向上谎报生产进度，万一被上面来人检查……茅河也很担心。当初他信心十足的带队进来，而今队伍出了问题，生产任务完不成，真的不好交待。现要紧的是整顿队伍、留住劳力。上面领导大概也知道一些伐木工地情况，立传下指示，对破坏生产的人不要留情，大胆整治偷懒磨洋工以及逃跑现象，必要时可以找一个典性出来斗一斗，以警告其它人。大跃进初期，还很少出现打人现象，贫下中农是没有谁敢动手打的，大多数战士都是外地人，茅河对他们一点不了解，弄不好会惹出麻烦。唯一了解的是李俊雄，但此人勤快，干活多，听使唤，茅河还舍不得这个跑腿快的人。他心里十分茅盾，为了丢卒保车，他只好这么干。他有大权在手，要找一个人的麻烦还不容易，他开始处处找岔，刁难李俊雄，他这也指责，那也不顺眼，有时甚至开口骂人。李俊雄见茅河故意生非，真想顶他几句，他忍下了，他明白，茅河是故意习难他，他是管整个工地的指挥，是惹不起的人物，他更知道自己悬殊的地位。他只能忍，把一切不愉快压在心中，他上山时脸上已没一点笑容。在劳动中，李俊雄对人和善，干活吃得亏，重活，危险活从不推让，同班组的人都十分喜欢他，有什么事都对他说，发生了什么茅盾，李俊雄总为大家调解，劝导。最近茅河对李俊雄无理指责，大家都为李俊雄感到不平。一个叫许平的小伙子，特别尊重李俊雄，平时也最爱听李俊雄讲故事，祖国有多大，有多少森林，当说到东北大兴安岭地区的森林比雅江林区要大几十几千倍时，大家都听神了。下午休息时，有的人又要李俊雄讲故事，李俊雄笑着说：“我看我们还是少打堆为好，这些日子茅河指挥在找我的麻烦，你们也看见了，我还是少说为佳，不然还会影响你们。”一提到茅河，许平来气了，他不平地说：“李大哥，你什么都好，茅河那小子无理习难，骂你，你怎么忍得，他一天到黑只知道指手划脚，对我们那么凶，上面来了人，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去讨好上级，你不觉得恶心吗？”李俊雄随口答道：“何必与小人一般见识！”他一抬头，茅河站在他面前，他脸上就挨了一耳光：“他妈的，谁是小人？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偷懒，听这个该死的右派分子吹牛，几天前，就有人听他说我们伐木烧炭是滥砍滥伐，要不了几年，树都被砍光了。这是他管的事吗？今天又在这里造谣破坏。李俊雄，这几天生产上不去，原来是你在作怪，你这是在破坏大战钢铁，还辱骂干部，今晚要开你的斗争会！”李俊雄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打，他难再忍下去：“一句话你就打人，你是干部，要讲政策。”茅河怒气不息：“打了你又怎么样？对你这样的坏家伙，谁和你讲政策！”众人见事不好，各自散了，茅河骂骂咧咧地离开后，李俊雄倒怪起自己来：真是祸从口出，为什么不先看看……

晚上，茅河在伐木工地指挥部召开了第一次斗争大会，他把经常和李俊雄一起的几个人全站到会场中央，叫这些人揭发李俊雄的破坏言行，这几个人一言不发。在会前茅河早安排好的几个愣头青小子，不由分说，上来对李俊雄就一阵乱打。茅河对全场的人大声宣布：“这就是造谣生事，辱骂干部，消积怠工，破坏伐木烧炭生产，破坏大炼钢的下场。一些思想落后的人还跟他一起鬼混，简直不像一个钢铁战士。有的人偷懒耍猾，还想当逃兵，要是以后被发觉，一样斗争，决不留情！这里生活苦一点，只因运输困难，但总有饭吃。有的人生了一点小病，带了一点小伤就不上山，上山的还怕小小的山蚂蝗，你们还是钢铁战士，这么无勇气，不是笑话吗？今天斗争李俊雄，大家要站出来揭发。”许多人都知道这是杀鸡给猴看，没有人发言，就由指挥部几个打了阵，骂一阵完事。

最后茅河宣布：“开除李俊雄钢铁战士称号，撵回老家！”

这次斗争会收效甚微，他虽在生活方面作了一些改进，要解决这盲目上马的大工程，资金等不到位，运输等实际困难，茅河也无能为力。后因生产进度慢，林区又出现伤人，垮窑，逃跑事件，茅河被调走了，茅河把调走原因归根在李俊雄身上，从此记恨在心……。

新的指挥来到林区，伐木仍照常进行，几个月后，几座山的树木全砍光了，满山遍野是倒下的各种大树，伐木任务是完成了，但烧炭的就无法烧这么多树，因工具落后，许多大树锯不断，劈不开，运不走，只好让它躺在山上，慢慢腐烂。就那些烧成的木炭，为了产量，全浸泡了水才运出去，水分太多，火力自然小，能炼好钢吗？整个山上砍倒的树没烧完十分之一就因木炭质量不合格，不但不能炼钢，连用作烤火都不行，下令停工了。可惜那满山砍倒的树成了无用之材，树头和树桩不断地流着黑黄黑黄的苦水，对着蓝天，流着它们无可奈何而不幸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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