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永福不是荷香本地人，是从衡阳招郎倒插门进来的，因有杂交优势，和寡妇香姑娘陈香桂的结合倒是生产了荷香一个鹤立鸡群的小女陈珍珠。帮香姑娘抚养大高姓三子女后，尤老倌（中老年男子之意）自己却得了痨病，也就是现在说的肺结核。尤老倌无力下地干活，生产队就安排他做坡上的轻松事，只是工分标准要比男劳力低些，和强壮妇女劳力一致，也就是些为花生除草，晒场翻谷子车谷子，摘辣椒，收牛屎之类。尤老倌是外地人，处处与人为善，又因身子薄，有痨病，同在岸上的女社员虽不怎么搭理他，倒也照顾。有时候在太阳暴晒的禾场，开朗的女社员隔着几米远也敢与尤老倌调笑几句，话柄传到女社员的老倌耳中，老倌即使想吃醋，一想到肺结核，也就收住念头。

然而肺病不治也有拐场的时候。虽然家徒四壁，香姑娘还是给他买些便宜的药物，或者找七嗲开点什么仙方，无非是花啊草的中草药一类。只要开销少于挣工分换来的口粮，或者责任地里的收成，保命是必须的。这样病恹恹地拖了十多年，我还在牛须镇读高中的时候，尤老倌真的彻底不行了，放下责任地不管，只管自己躺在**。

香姑娘于是和娘家人及成了年的子女商量，把老倌养父往乡医院里送送看。乡医院哪里有什么回天之术，只是收钱打针吃药，治疗了一礼拜，尤老倌考虑到家里不宽余，就不想再花冤枉钱，坚决要回家。

香姑娘的堂兄是七嗲的邻居，平日里间或能吃上七爹多余的发糕，想介绍七嗲来为叔伯妹夫想点办法，于是趁夜赶到同在港子边的堂姐家一趟，吹嘘了一阵七棵泡桐的神气。香姑娘听罢叹口气，决定让成年成家的高姓子女一家出几块钱，凑合着为自己的第二个老倌冲个喜，请七嗲跳个大神，保不准珍珠他牙牙是病鬼缠身，见效的话能重新回到前两年呢。再说如果不搞下子，也对得住出家嫁在外的珍珠啊更堵不住旁人的碎嘴啊。

七嗲接到邀请，心想这病壳壳也保不了几天，我就当给他冲冲喜又何妨。于是网络了江湖朋友，准备着到香姑娘家办一场法事。

正赶上我周末回家，听姆妈说了消息，就和拇妈沿傍港土路去看热闹。

跳大神的热闹

仲秋之夜，尤永福躺在自家黑灯瞎火的茅草房内，等着住上土砖瓦房的道士们为自己驱鬼。日子真是快啊，身子一躺，一起，一天过去了；身子一起，一躺，一辈子过去了。谷子麦子红花籽，箱子对子稻草纸，活了半辈子，没留一个子。

茅草堂屋和自家禾场上灯火通明，当然都是一色的清油火把与菜盘子做盏的清油灯。

只见七嗲身着法袍，手执道鞭，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操起桃木剑，冲到病人屋。屋里的情形我们当然不知道，即使想知道也怕痨病传人不敢去。七嗲的步法倒是象些我练过两年的太极。突然七嗲在黑屋里大吼了两声“休跑”，夹杂着尤大叔的“哎哟”声，两秒后七嗲“簌”地一下在人们视线中重新冒出，紧接着桃木剑就往我站的屋角逼来。我一惊，怕随后而来的七嗲道友清油火把烧到自己的头上，赶紧避开。七嗲瞪着血红的愤怒的眼睛，大喝一声“哪里逃！”，径自向黑暗中挺剑追杀过去。

约十多秒的工夫，听到数声类似狼，或者更象鸡的尖叫，七嗲重又呈现在人们视野所及的光亮中。只是这回七嗲的脸上挂满斗败的遗憾，豆大的汗或者是水珠，布满瘦扁额头，桃木剑锋上则多了几点血色。七爹对早已退回的朋友说：

“这鲤鱼精太厉害，让她跑了！”

我看过越剧《追鱼》，心里暗暗为尤大叔高兴，被漂亮的鲤鱼缠上，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接下来只听看懂了的五婶对我说，“妖怪太厉害，要做法事请上天的神仙问情况呢。”

五婶是我母亲九抽娌中文化最高的，小学毕业，与我姆妈关系最好了。

道场精彩的镜头还有七嗲他们口喝煤油喷火，大火在夜空中如火箭发射，很是壮观，只是神汉们的精神相当的好，看来如果不是神仙附体，常人的体力是很难支撑的。我练过花拳秀腿，懂点体力和耐力的关系。

但神汉们请来观音，孙大圣等等的对话，让香婶子和我们都非常失望：“尤家老倌罗，魂去洞庭中，八百里水路，已去五百多。”

这观音菩萨的神断，浇灭了大家的希望。

我旁边的清油火把，也要渐渐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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