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天真时代

A、皮鞋风波

上体育课怎么可以穿皮鞋呢，真是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呀？铅球说。

一个叫铅球的人这么说。这个人姓王，所以我们背地里叫他王铅球。王铅球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体育组组长，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体育组，但有三个语文组、三个数学组、三个历史组、三个物理组，等等，一个级段一个，每个级段有一个段长。所以，王铅球的权利就相当于三个段长的那么大，这真是了不得，不过，我们大家都明白，体育课是最次要的，所以王铅球的权力到底有多大，我们心里有底。

王铅球之所以叫王铅球，不是他娘生下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搞体育的，而且铅球扔得特别远，比黄志红扔出的还要远。那时我们多半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把铅球扔得最远的那个男人是谁，女的嘛，黄志红是中国人，正如我们知道谢军是国际象棋冠军一样，女冠军，但男冠军是谁就没几个人知道了，但王铅球肯定知道。

王铅球的真名我们不知道，反正他姓王，我们当面都毕恭毕敬地叫他王老师，他快给我们上完三年的体育课了，我们仍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不会告诉我们的，我们也懒得去打听，我们只知道他长得圆脑袋圆屁股圆肚子，跑步起来就像铅球在地上滚过去一样，所以我们都叫他王铅球，为什么不叫他足球、篮球呢，因为我们觉得他的形象不及足球、篮球那么崇高，这感觉很难说清楚，反正就这么回事吧，反正他爹娘给他取什么名字我们都懒得去管。

王铅球骂上体育课穿皮鞋的学生真不要脸，穿皮鞋的陈小媚毫无话说，这皮鞋是陈大伟的，临时换给他的。陈小媚之所以会接受，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好，陈大伟前几次上体育课穿皮鞋来，都被王铅球臭骂了一顿，他保证不穿皮鞋来上课了，可他一不小心又穿来了，唉，人总不可能将什么事都记在心头的。

陈小媚是不会穿皮鞋来上课的，因为他没有皮鞋，他的床底下仅撂着二双篮球鞋、一双足球鞋，还有一双拖鞋。陈小媚与其他各个从乡镇、农村来的同学一样，住在学校宿舍里，他知道自己家里也没有皮鞋，不过还有一双草鞋，是棕绳和稻秸组成的，放假的时候他得上山挑柴，陈大伟就不知道上山挑柴是什么回事，他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学校里规定学生不准穿皮鞋，还有女生不准烫发男生不准留长发男女学生不准抽烟喝酒什么的，中学生守则里都有，转眼到高三了，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转移到书本和考试成绩上了。县城里的学生偶尔穿皮鞋来上课，走在教室的木地板上嘎吱嘎吱地响，老师们也不管不问，尤其可恶的是县城的女同学穿高跟鞋来上课，尖利的脚步声声声嵌入同学们的耳朵里，令人难受，但既然老师不管，也就没有人搅这团浑水。但穿皮鞋来上体育课还是不行，穿皮鞋来上体育课的就只有陈大伟一个，每次都保证下不为例了，可就是屡教不改。

女同学也决不会有人穿皮鞋来上课，陈大伟今天可能真的忘记有体育课了。陈小媚一再提醒他，你家不远，骑车快一点，换一双是来得及的嘛。陈大伟说换个屁呀，你不知道穿一双篮球鞋足球鞋走在大街上都没神气，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学生。

陈小媚说，人家看出你是学生又怎么样，要不你到我寝室里把我那双篮球鞋换去吧，只不过脏极了，好几年没洗了。

陈大伟说，免了免了，还不是每次都搪塞过去了，没事的，你没尝过挨王铅球的臭骂是什么滋味吧，我跟你换鞋，去你寝室一趟也有百多米呀。

陈小媚心想自己真的还没尝过挨王铅球的臭骂是什么滋味呢，就说，换吧。

这回王铅球骂的是自己，而不是陈大伟了，陈小媚这样想着，没什么特别感受。此前他与其他同学一起看着王铅球臭骂陈大伟，感慨很多，临到自己头上，却没那么多愁善感了，陈小媚只当作耳旁风，王铅球的话这边进那边出。他心想，大可不必将王铅球的话放在心上，他是在代人受过，王铅球骂的不是自己，所以要坦然面对，只是表面上他在骂自己罢了。班里的同学个个明眼得很，他陈小媚是个好学生，不仅成绩好，而且讲义气，人人都佩服他，只有王铅球蒙在鼓里。

王铅球骂着骂着就纳闷了，绕着队列走了一圈，一边嘴里嘀咕着：我们上体育课第一个节目是绕着操场跑一圈，热身，穿皮鞋怎么跑呢？一边眼睛滴溜溜地从一双双篮球鞋与足球鞋之间扫来扫去，的确只有一双皮鞋，穿在这个叫陈小媚的学生的脚上，而屡有前科的陈大伟却正儿八经地穿上了篮球鞋，这其中大有问题，王铅球决定整治一下这不良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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