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很年轻，但是我经历了太多，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怕！

那是解放前不多几年的事，我们这一片国名党管，乱得要命，土匪、流氓、狗警、兵痞子到处都是。大地主把金条银圆大烟都当命根子，贩烟是可以发大财的。他们趁乱就疯了一般倒腾那玩意。

那时候，我爹爹已经被逼，过世好几年了，家里谁也没法子管我。我年轻气盛，就到簸箕湾拜了师傅，学了链甲棍。我就跑到山上去拉杆子，我其实什么都干得。

一次跑完生意，我们在剪子镇的客店住下，大家闲聊了半晚上，没事都去睡了。有一个兄弟跑来说有人要见我。我也没考虑是啥人，就叫了进来。原来是个秃头秃脑的中年人，看来不像是跟我们寻事的。

那人一进门就满脸的笑，拿起我的烟袋就给我装烟。我细看一遍，就认出了那人，原来是剪子镇剪子湾的童子义！那人家养百十来只的羊，有良田百倾，我们那时候实力小，不敢抢这样的人家。

我笑着说：“是老童啊，我们可是没有招呼过老哥你的？”

童子义把烟给我点上，满脸的笑，说：“呵呵呵，二黑哥……”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怕要比你小几岁吧？”

童子义还是满脸的笑，说：“赵…赵掌柜，占个便宜叫你赵兄弟吧，我有大生意要跟你讲！”

我一听就来了劲，下炕让同房的兄弟都去别的屋里挤，把童子义让到炕上。他就拿出一疙瘩鸡蛋大小的黑糊糊的东西让我瞧瞧。鬼眉鬼眼地说：“干这个生意，大了吧！”

那就是大烟！我以前跑路的时候就见过！我就没有动神色，说：“你不怕吃洋‘花生米’？”

他说：“你都打家劫舍了，害怕弄这个？都是金灿灿、白花花的东西哩，不走险招，哪里来哩？”

我说：“你有货？”

他古眉怪眼地笑笑，说：“你有本事，是吃飞食的料子；我有货，你替我出手，我们平分？”

我早就想着走歪路、发横财了，也就没咋考虑，说：“成！”

他说：“你不先尝尝货色？”他拿出一把小小的尖刀，在那鸡蛋大的黑块上剜了一些，装到我的烟袋里，拿火给我烧着。我也从来还没尝过这路货色，就认认真真地吸了。

童子义说：“闭上眼睛！”

我就闭上眼睛。童子义说：“想想我们黄黄白白的东西吧，想想我们的地，我们房，我们的女人……”

我脑子里真的就有了白花花的袁大头，大片大片我的土地，我的大瓦房，还有我想要的女人，全都成了我的！神了！

那晚上天一明，我就叫兄弟们回山先守住，最近不要出动，说自己跟童子义有点私人事要干，就跟童子义去了他家。别看童子义这狗日的住的是小瓦房，那家道确实是殷实的家道。我去了，就杀羊来招呼我。那桌子上摆的可都是大价钱的古物，按童子义的话，他先人给他留下的都是黄灿灿、白花花的东西。

我说：“你先人是干啥的？”

他说：“你我兄弟都要发这个险财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把我的底都抖给你也没啥大不了的！先吃！先吃！”

我们就热热火火地吃羊肉，喝烧酒，拉家常。童子义这狗日的，我就看上了他不拿我当外人的这一点，才给这狗日的卖命。他真的没拿我当外人，我们吃完了，喝完了，他就领我看了他的家底。

唉！那才叫世面，大世面！那真的是！我给你说不好的。

他把那些古物一件一件给我介绍了，唐宋元明清的东西都有。我念的书少，只听那狗日的摆显，说这要多少钱，那值多少钱，都是黄灿灿、白花花的物事，都是宝贝！后来经见多了才知道这狗日的还是把那宝贝没认透，那比他的大烟蛋要宝贝得多，就像把真经给了不识字的和尚，倒着顺着都是几张破纸！唉！这狗日的一辈子就干对了一件事——投对了胎！

你知道这狗日的是啥人的后代不？喝！是清朝哪个京官的后代勒！了不得！了不得！

我就咋看着他家里的呈设不一般，忍不住问了一句犯行规的话：“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东西？”

那狗日的真的不拿我当外人，话说得透天亮：“啥都给你说了吧！不妨事！不妨事！你我都是兄弟，一起发险财的，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也是铁铮铮的汉子，我说了你也不会卖了我的。”那狗日的真的能逼人，就这几句话，把我逼得吃尽了苦头也没有把他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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