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是停过半年学的人,同学们一到学校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见了面问长问短,你长高了他长胖了,你推我一把我啷你一掌的,那个亲热劲啊!还有就是不需要老师安排,就争先恐后地搬课桌凳子,打扫卫生,遵守纪律的自觉性明显比以前高多了。毛老师看到她弟子们的变化和进步如此的显著,非常的高兴,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她就让同学们到她家去包饺子聚餐,忙了她整整一个上午。由于同学们都比较自觉,她授课的方法也有了改变,除了教语文的生字(我们村小没学拼音)和算术的公式法则外,一般都采用启发式教育,更多的是互相提问互相讨论,但作业布置得比较多,用她的话说叫熟能生巧。有个别相对后进的,她不但要求大家不准歧视他,而且要求都来关爱他,安排专人负责帮助提高。这样成绩差的同学不但没有自卑感,反而成了香饽饽了,在亲热友爱的氛围中成绩不知不觉的就提上来了。期末考试,不管语文算数,没有一个不及格的,我们的平均分数在全公社的村小中排第一。
这次复课,原先的二十六个同学中,只来了二十一个,还有五个没来。当时的农村就是这样,很多家庭认为读书只要认得自己的名字,能数得清一二三四五就行了,书读多了一是花不起那个钱,二是浪费了人力资源。所以好多都是读了一两册就不读了,能读到我们这种程度的已经不多了。这次没来的五个同学中,一个是我队的毛先觉,他比我还大两岁,能够下田做活路了。他家的兄弟姊妹五六个,他占老大,他该在田地里上课了,该让弟妹们读书了,所以家里就没让他来了。另一个就是陈桂芝,听他们一个队的同学说,她很小时就没了父母,是跟哥哥生活在一起的,哥哥嫂嫂娃娃大小一叭拉,那时的生活又是那么的艰难,十多岁的人也该为家里做点事了。再说反正长大了都要嫁出去的,何必花那个闲钱,能让她读到五册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对我来说,曾经与我同过方,还为我的伤口打湿衣裳擦洗,用嘴吸允,撒衣服用胶绳包扎伤口的美神没来,我是很有点无可奈何的遗憾。
不过,这次复课却添了一个新同学,他叫毛先平,家住白鹤三队,只比我大两个月。他的父亲叫毛守璞,是黄埔军校第十一期的学生。解放后两口子都在府河中心小学教书,是学校的骨干教师。毛先平大姑虽然是烈士,但家庭成份是地主。在六零年的调整中,父母双双被调整下来当了农民,当时连房子都没有,两口子又从未做过农活,一切从头从零开始,是真正接触灵魂的切肤之痛的改造。父母倒霉了,子女在中心校也遭人歧视读不下去了,于是毛先平就转到了我们村来读。不过很好,他既会吹笛子又会拉二胡,与我很投脾气,并且来回都与我同路,我又多了一个要好的朋友。
虽然停了半年学,但我在班上的地位并没动摇,仍然是中队长,班长赵学勤和刘学清两个比我还高还大的女同学是中队委。那时每个少先队的中队都配备有队旗,队鼓。每一到队日活动,热天都穿白衬衣,我们排成三列纵队举行活动仪式。最前面是旗手打着中队旗在前面走,紧接着是我和两个肩上有两道杠杠的女中队委员并排行着队礼走,中队长在中间,两个委员在我的两边一边一个,我们三个的后面是中队鼓的位置,中队鼓后面是肩上一道杠杠的三个小队长各打一面小队旗,小队长的后面各有一人敲着一面小队鼓,小队鼓后面各有三四个少先队员,就这样排成三排。随着队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击声,我们踩着鼓点在操场(大队的大宰地坝)上走了几圈凯旋步,完成了规定的仪式后,才进行我们的自选活动项目。至今回想起来,我这一生在官场上最神气的,还是要数我当少先队中队长过队日活动的时候。
我爸一当了生产队长,就赶上了中央对农村工作的调整。首先,是调整土地。这两年全国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开荒种地,有的多有的少,个别劳弱户却没有,还有的甚至把公家的熟田熟地也占为己有了。为了把这些情况控制在一个公平合理的范围,所以要调整。调整的内容和办法:一是把公家百分之五左右的熟地作为自留地按人头平均划给社员,见人有份,任随你种什么都是你的;二是把凌乱的荒地收归集体所有,或收起来后再把它相对平均地划给个人,但集体根据情况的变化可以随时收起来,其中宅基地不算。我家八口人,划有四分自留地,另在矮河坝划了六七分荒地,再加上原灰房的屋基地二分有多,一共加起来总有一亩二三。大部分是种菜,矮河坝只能种一季,那就是种豌豆胡豆,因为夏天水大就淹了。记得当年在河坝收豌豆时,碗豆藤有一丈多长的,浑身满是肥实饱满的豌豆角角,喜人极了。
其次,是加强田间管理。也就是集体把庄稼种下去,然后把土地划归各家各户去管理,包括除草施肥松土灭病虫害等,收割后按产量评记工分,相当于包产到户。其中田坎归私人种植,这下田坎上的东西就多了去了,有种萝卜青菜窝笋莲花白的,有点胡豆豌豆软豆黄豆的,有栽棋子海椒的,有种玉米高粱的,还有不少的瓜棚豆架,真可谓五花八门,说都说不完。这样一来,好多田坎都不能走路了,为此而闹出的民事纠纷很不少,生产队收庄稼时也很不方便,以至不到一年,田坎的使用权仍归生产队所有。
再次,制定了评工细则。也不知是哪一个烂脑壳,更不知他做了几百辈子的农活,弄出了一本川西平原做农活的评工细则。这个细则无所不包,不管是水田旱地,山坡河滩,耕种收割,农林牧副渔,技术含量高的技术含量低的,体力劳动强度大的体力劳动强度小的,每项工种,每个工序,都有细致评定工分的定额标准,评工时只需按面积、按数量对照定额算出来就行了,想讲人情都没办法。还不要说,这本工分定额细则虽是泛指四川的广大农村,但于我们生产队还是比较适合的,按本本标准评工分,大家都没有怨言。虽然繁琐点,但那是一种机制,既能调动积极性,又能推动农活自行运转。
这三项农村工作的整顿措施一经贯彻落实,农村工作明显好转,农民的生活也得到明显改善,这大约就是为不久后的农村工作六十条打的初稿吧?后来文革中批判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和“繁琐哲学”是否就是指的这些内容?我也似是而非搞不懂。
六一年末的寒假中,我奶奶因伤风感冒而一病不起,几天滴米未进。奶奶估计她的时日不多了,就想看看她远在新津龙马公社的大女儿,爸妈就叫我和姐姐去把大姑接来。六十里的路程,我们姐弟俩走了差不多一整天,天都快黑了,才到了大姑的家。脚还没痛过,第二天一早又往回赶,天都黑尽了才拖拢屋。奶奶见到大姑就有些兴奋,当晚还吃了半碗蛋花汤。当时家住新津清凉寺的小姑和双流借田奶奶娘家的人也来了,睡觉很挤,我就和大姑小姑奶奶睡一间床。大姑和奶奶睡一头,我和小姑睡一头。本来连续走了两天的远路太疲倦了,倒下床没多久我就鼾声如雷。睡到半夜三更,我被一片哭声惊醒了,我一梦头坐起来问:“你们哭啥子?”大姑流着泪说:“玉祥娃呐,奶奶都走了啊!”说着她又哭道:“妈耶,妈呀!我给您两个摆龙门阵摆得好好的,咋个摆着摆着的您就走了嘛!我的亲妈呀!”我一听我的奶奶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刻家里人全都起来了,哭的哭,给她穿的穿衣裳,找的找阴阳来出煞开路,顿时一片混乱,哭声大震。邻居们都惊醒了,奶奶又是我们祖祖名下这一大家人的总老辈子,相当于《红楼梦》中贾母在贾府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于是大家都过来帮忙。我爸正在毛先元家与公社大队的干部们熬夜设计安排明春的生产计划,听到他妈去世了,才赶紧跑了回来,腰上栓根麻绳,给这个作依,给那个磕头的。
我奶奶终年七十一岁,那时有句话叫人生七十古来稀,她是我们家族除我祖祖外最高寿的。她这一辈子经历了千辛万苦,青少年时裹小脚,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小脚女人。在我父亲九岁的那年她死了男人,那时刚把我大姑嫁出去,为治老爷的病和给大姑置办嫁妆,家里贷了一屁股的帐,穷得揭不开锅,十四岁的大爷愚钝本分,打不起什么主意来,全靠奶奶一个人里外操持。爷爷死后没钱埋,装在棺材里停了几年的尸,直到后来大爷和父亲大了才抬出去安葬了的。在家里最穷的时候,要帐的财主带着家丁来要帐,奶奶就躲在靠壁的罩子角角头,家丁们用棍棒在床脚下乱扫没扫着,奶奶侥幸地躲过了一劫。后来还是在她借田的弟弟那里找钱来还清了债的。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奶奶纲常好,持家是出了名的,她维护了毛家人的尊严,赢得了一方地邻的爱戴和敬仰。奶奶很爱我,我幼小的时候经常牵着我耍,经常拿花生糖果给我吃,说我生的聪明,长大后会有出息的。奶奶去世了,我非常的伤心难过,奶奶如果能看着我长大,看着我有出息该有多好啊!
奶奶过世没多久,我的外公又死了。他是他生日时吃鹅肉被骨头卡在喉咙里给卡死了的。外公死后没多久,我的姐姐又出嫁了。我的姐夫家住河对门净皇永泉三队的赵家碥,在和尚山脚下。姐夫姓赵,叫赵仕清,生得一表人才,当时还是四川大学化学系二年级的大学生,系里的团总支书记,其时二十二岁,比姐姐大两岁。他一个在校生,能结婚的理由,是家里父亲有精神病,且是鸡胸徒背,母亲有肺心病,又有个老奶奶七八十岁了,本来有两个妹妹,一个才几岁,一个还没成人就上山捞柴滚到岩下摔死了。家里情况十分艰难,急需一个有劳力又勤劳善良的媳妇来操持家务。学校了解了他的特殊情况后,考虑到为了有人为他照顾家庭,避免他分心,好一心钻研学业,于是破天荒的批准了他结婚。但怕扩大影响,后面的同学跟着来,就要求他在同学们中间保密,同时只准他名义结婚,不准他回来办喜事,更不准他带姐姐到学校去。于是姐姐结婚的那天,就只有新娘没有新郎,亲戚朋友地邻老辈子们来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姐姐参与煮的饭,也没举行什么仪式,就这样草草的就把婚结了,倒是我家又给姐姐打了奁二、柜子、床,又置了铺笼罩被的陪奁,隆隆重重地把姐姐嫁出去的。当时就有很多人都说这样结婚是应该忌讳的,光有新娘没有新郎,大不吉利,不能白头到老。我姐说那是封建迷信,不去理会。我爸又是队长,理应带头反对封建迷信,也就只好应承了。
结婚的那天,我才第一次到赵家去。不去不行,那时的规矩,姐妹结婚舅子是要去吃双膀的。到了家里一看,哪里像个家?一共三间破败低矮的草房,一间房子拢共不到十五平方米,还隔成两半,半是姐姐的卧室半是饭厅兼客厅;另一间半是厨房半是她公公婆婆和妹妹的卧室;再一间是猪圈茅坑。老奶奶没地方睡,就临时安排在我姐夫的堂弟家,实际上由于姐夫绝大部分时间都没在家,老奶奶是经常和我姐一起睡的。三间屋总共加起来还没有我们家的一间牛圈屋宽。姐姐人长得高,起码是一米七以上。婚后的第二天,姐姐去挑水回来,进屋时被屋檐口尖尖的竹各子戳在脑眉心上,流了一大滩血,差点晕死了。从此,我姐就在这个低矮窄小的屋子里安家落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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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懵懂少年』
就在我们复课的同时,我们生产队三个在彭~读中学的年青人毕业回来了。这三个都是我祖祖他哥的玄孙,其中一个~~先道,是高中生,再一个初中生~~先林,是~先道的同胞兄弟,另一个初中生~~先军。说来也怪,~放至今全大队拢共才出四个中学生,他们那一家齐~~的就出了三个。看来官厅榜的确有灵气,我们老祖宗的坟~~大约埋了弯弯木。其他人如何想不知道,这就~~了我们祖祖名~的人。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如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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