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铁仍是一脸烦躁的神色。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左手握拳，右手手掌盖住左手，放在裤档上方，腹部那里。陆志平坐在他的斜对面，三人沙发的一端，他跷着脚，一手放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在跷着的大腿上摩擦。陆志平注意到，林铁穿的那双鞋他没有见到过，看上去很旧，那条**也是，从来没见他穿过，也许只是在家里穿的那种，宽宽松松的，他的那件夹克倒是见他经常穿的，黑色的，是那种带夹里、厚厚的，但现在拿出来穿似乎有些偏早。陆志平看着电视屏幕，偶尔不经意的看一眼林铁，他注意到林铁也在不时的注视他，尤其是在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是在努力的要让自己盯着他看。他一直是这样，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曾经说过，说他自己在书上读到——与人对话时，看着对方，注视对方的眼睛，是尊重别人，是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着——自那以后，凡与人说话，他就会看着对方。

“她也不是小孩，被人骗去、抢去的可能性太小了。”林铁说。

“好多事情说不清楚。可能她正想到什么地方去散散心，躲开一段时间，这种想法如果很强烈的话，再加上正好出现看起来是一种机会的事情，她倒有可能就跑了，可能想出去几天再说，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她？你说她会这样，会做这种事情？”林铁停顿一会，似乎是在想，“我还不了解她？她是这样的人吗。”

“你想想看，这种可能性有吗？你们这段时间互相之间怎么样？我不想问你们的事情，你知道，但现在，已经这样了，是不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嗯，使她觉得想走开，想消失一段日子。”

“嗯，可能吧。我倒希望是这样，过几天，她回来了，什么事情也没有，这样，也许，我们之间倒有可能可以好好谈一谈。”

他们互相看一眼。

“再有，我也不用和儿子去说了，我现在告诉他，他妈妈公司里有事，出去几天，如果她一直不回来，我都不晓得怎么样跟儿子去说。”

“陆志平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思索，过一会，他说，“是啊，这问题倒蛮麻烦的，怎么和你儿子说啊。”

林铁往前倾了一下身体，又倒回去，叹口气。陆志平放下腿，伸手拿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支扔给林铁，给自己点上一支。

“你说，她会不会是存心跑了。”林铁说，接着将烟放进嘴里点上，“我觉得她是想要甩掉我，存心搞失踪。“

陆志平抬眼看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你觉得她会吗？我感觉她不是这样的人。我倒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出去几天，消失几天，然后再回来，我觉得这倒是她做得出来的。”

“是吗，在这点上好像你比我了解她，是那些书看多了的关系吧。”

陆志平一笑，吸口烟，看烟缸，掸烟灰。

林铁举起自己的双臂，将其悬到扶手外，人又倒在靠背上，闭起眼睛，似乎是回想什么，又似乎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此种局面。

陆志平也不开口，吸烟，看自己吐出的烟雾。

片刻后，林铁睁开眼，说，“如果她一直不回来，一直寻不到她，怎么办？我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就一直这样？”

陆志平看着他，咧嘴笑笑。他对这问题没有任何深刻的感受，根本就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别乱想好吗？你再好好回忆回忆，那天她说过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过，否则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呢？除非是被人骗去抢去了。”

“我想了几天了，那天我一开始还没有找她，到六七点钟没回来，我就觉得奇怪，打她电话，关机。我打到她父母那里，说没有去过。打到她兄弟那里，也没有。我只好再等等看，不断的打她手机，一直到十点多钟，我火大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我给她几个朋友打电话，没有结果，到晚上一点多，我觉得不对了，一夜没睡好觉。”

林铁夹在手里的那支烟一直没有吸，烟灰掉在地上。陆志平指指他的烟，他举起来看看，探身将其在烟缸里掐灭，随后站起身，往厕所里去。

陆志平也将自己的烟摁灭，站起身来，高声说，“弄点喝的东西啊。”

林铁在厕所里“哦”了一声。陆志平拉开厨房门，打开灯，和客厅里一样，那里也被清洗过，灶台上空无一物，擦得一尘不染，简直可以说是闪闪发亮，地上也是，浅蓝色的地砖清洁无比，闪出柔和的光芒，砖块的缝隙间也是，好似都被认真的擦洗过，**白白的细条，厨房里的家什，锅啊、壶啊、杯子啊，都不见踪影。

“怎么什么东西也没有啊，你把家什都藏起来啦。”

“冰箱里有饮料，你拿了喝吧。”

陆志平打开冰箱，林铁也走进来，“我来帮你拿吧。”

陆志平瞥见，冰箱满满的，一包一包，都用塑料袋裹着。林铁递给他一罐可乐。陆志平走出厨房，林铁跟着。

“怎么，你把家什都收起来，不准备开火了？”

“那能，好多用不到的，我看了烦，趁机收起来，有的被我扔了。”

他们坐回各自的位置。刚才的一番活动，似乎给两人之间带来些不寻常的气氛，陆志平进门那会有过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明白那是种可怕的、不详的感觉。他坐在那儿，对自己刚才看到的屋子里的景象满腹狐疑，他很想到每个房间里去看一看，平时来都是很随意的，而今天他却不知怎么迟疑起来，他不想毫无原因的站起来，随处走动。为了手中有些事做，他拿起遥控器来换台。林铁交叉双手，托在脑后，两眼盯着电视屏幕，看着翻来覆去的画面。一会，他说，“这几天，她家里人还没觉得有什么事，觉得是我们吵架，她生气自己出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但要是一直这样，不见踪影，到时候还不晓得她家里人会怎么样呢。”

“他家里人现在怎么说？”

“要我好好找找，要我到报纸上登个广告，写几句想她回来之类的话。”

“这也是一个办法啊，如果是她自己出走了，她一定会看见的。”

“过几天，实在不行就登一个。”

他双手仍放在脑后，转过眼，以嘲讽的、似乎可以预料到什么的眼神注视陆志平。陆志平收回自己的目光，放下遥控器，拿起可乐来喝。

早上十点，陆志平到了林铁家楼下，他打电话上去，说我到了，在楼下。林铁看起来是忘了，停顿了一会才说，哦。但我早上要去趟公司，你先帮我在周围问问吧。陆志平要他下来时带一张李静汝的照片。

他带了一个像框下来，照片上是李静汝和她儿子，背景在家里。

“什么急事啊，你不去，有些事问起来，还是你清楚。”陆志平说。

“昨天没去公司，今天去看看，很快的，中午过来我们一起吃饭，不行的话，下午再一起找找。”

林铁返身去小区取他的车，陆志平叫住他，“你告诉我，这附近她都经常去些什么地方？”

“嗯，前面，斜对面那个理发点，还有两个便利店，拐弯过去有个华联超市，那边有个干洗点，她都经常去，但我觉得不会有什么用，还有那个川菜馆。下午我们再一起好好想想，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找的。”

“今天如果没有结果，我看还是报警，先备个案再说。”

林铁点头答应，匆匆走回小区。

询问并没有结果，反而招致不快。人人都问他怎么了。开始他还解释一下，说一下理由，随后引来更多的问题，还有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为什么。后来他索性说只是问问，别人也就诧异奇怪，不想帮他这个忙。大多数的回答都是见过她，面熟。但星期六下午？不清楚，不记得，没见过。

转完几个地方，陆志平觉得毫无意思，心想这样就是全部问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感到些许的无聊，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看看时间还早，他就在这条街上逛了起来。他一边打量周围的店家，一边想象星期六下午，李静汝从他们家的小区走出来，走过这条街上，同样看到这些店铺，她当时脑中在想些什么吗？是在做某些决定？这些街面的景象对她来说应该是很熟悉了，在那天下午，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象，她难道做了一个决定？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不与任何人说，让自己成为她的亲人、朋友们心中的一个谜？让这里熟悉的景致变成她记忆中的回想？但也奇怪呀，要是她真有这样的打算，一定是早就有了，这样也一定会留下早已有所准备的迹象，总不至于星期六下午走在这条街上，看着这些已经不以为然的景象，突然，她突然返身，远走高飞。要不就是那天在这里附近的什么地方，她遇见了一个足以引起她注意的人，一个能使她丢下一切去跟随的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十有八九她喝下了某个人的**汤，不得不跟随而去，待醒来时后悔莫及，却逃脱不得。如此想象着，陆志平逛到了那家川菜馆前。他想起从前好几次自己与他们两夫妻，还有自己的老婆，在这家饭店里一起吃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静汝开始中意吃川菜湘菜，总之是那些辣的菜，其实自己也是，很久以前，尝到那些辣的东西，就觉得无法下口，可现在却有些乐此不疲。也不是说那些又辣又麻的菜有多么美味可口，只是常常在吃饭前就想要搞点口重的东西塞到嘴里，吃的时候感觉刺激异常，弄得满头大汗，鼻涕眼泪都出来，这样仿佛才感到痛快解恨一般。想到吃，陆志平记起，自己早上起来除了杯牛奶还什么东西都没有下去过，他感觉到自己想吃了，想到那些颜色红红深深的川菜，嘴里竟然涌出了口水。他走进那家饭馆，桌子还几乎全都空着，他看看表，十一点刚过，他坐下来，说还要等一个人，先来壶茶吧。他打电话给林铁，说自己问了几家，效果不好。问他什么时候能够过来。他说快了，半个小时吧。陆志平说，那我等你，就在那家川菜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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