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去了警察局。

那是林铁家街道所属的警署。底楼进去，左右有两个房间，门开着，门口各有两个警察站着，房间里沿墙坐满了人，连中间地上也有人坐，全是男人。林铁与一警察点头，问要报案如何办理。被问的警察皱皱眉头，说，现在啊。报什么案？林铁说，家里有人失踪了。警察说，哦，今天正好很忙，不知道有人接待吗。你到楼上去问问吧。他们上楼，楼上走廊里，不时有警察手拿纸和笔，在不同的房间里进出。没有人看他们，也没有人理会他们，他们往里走，看见有几个打开门的房间里，都是两个穿制服的——坐姿随意，对着一个穿便衣的——坐姿端正，一看便知是在问话。快走到头了，他们不得不拦住一个警察，说明自己的来意，这位警察似有急事，瞥了他们一眼，口中“哦哦”着，眼睛在看自己手中的一叠复印出来的照片，又说，你们等会，我找个人来。说完一转身进了身边的一扇门。陆志平与林铁站在那里，两人也没说话，打量走廊墙上贴着的墙报。一会那警察出来，看见他们，突然拉开喉咙叫出一个人的名字，有个房间里有人“哎”了一声，那警察又叫，出来，有人要报案。完了他又进了一扇门。又一会，另一门里出来一警察，说，是你们要报案？他们说是的。这警察四十来岁年纪，大脸庞，大身抷，皮肤很黑，急急的在走廊里走，打开一扇一扇的门，总算，好像有一间空着。那警察招呼他们，他们过去，看见里面还是有人，警察说，就这间吧，里面还有一间。他们跟着这个警察，走过房间，到里面一间，坐着的两个警察没抬头，一人在写字，一人看着自己手上的烟头，显示出极有耐心的神态，那个被问话的，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期盼似的抬头看进来的人，似乎是其他人的到来能使他自己的事情得到终结。进了里屋，警察关上门，让他们坐，说，没办法，今天正好抓了一帮聚众赌博的人，三十多个，二十四小时里要处理完的。

他们坐下来，警察说，“什么情况？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林铁说：“家里有人失踪了，我老婆。”

“哦。”那警察看着林铁，仿佛没有听懂，又好似脑中有什么突然袭上的念头阻止他来经办眼前的事情。

大家沉默着，似乎都在等着别人开口。陆志平环顾房间，四张写字桌，六把带靠背的椅子，一台电脑，打印机，铁柜，烟缸——每张桌上都有，茶杯，几本杂志，几份报纸，四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挂，窗户狭小，窗外黑乎乎的，头顶上亮着两条40寸的日光灯。他们能听见外间问话的声音，诸如，说不说实话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说，也有别人说的。

警察似乎醒过来，“嗯，说下去啊。”

林铁一笑，“上个星期六，下午，我老婆失踪了。突然失踪的，没留下一点迹象，就失踪了。”

警察突然站起来，说，“等一下，我去拿根烟。”

陆志平说，“不用拿了，我这里有。”他到口袋里掏烟。

警察边走边说，“不用不用，我去拿几根。”

他到外间要了几根烟，回来，坐下，点上，将另几支整齐的排在桌上。

林铁看着他抽完一口，继续说，“找了几天，一直没找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种事情从来没有碰到过，只好到这里来，问问，碰到这种事怎么办？”

“你如果我问怎么办，说实话，这事情我也吃不准。其实这首先应该问你自己，碰到这种事情，照我们的经验，你应该想想，问问你自己的家庭情况，你与你老婆的关系，你老婆与其他人的关系，还有之前几天，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弄不好是她生气，藏起来了，或者是其它什么可能，比如她认识些什么人。如果你要报案，那我就要问你很多问题，问得很清楚，至于怎么办，一句两句现在也说不好。”

“报案，我们来就是要报案的。”林铁说。

“好的。”警察说，“那你就讲讲那天失踪的情况。”

“礼拜六，上礼拜六，下午二三点钟的时候，她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警察看着林铁，“就这样？没啦。”

林铁苦笑，摊摊手。

“走之前发生过些什么事情，说了些什么话？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举动？”

“没有，什么迹象也没有，就和平时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也没带任何东西，没有留下字条，没有留下话。可以说，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原因也没有。”

林铁说话的时候，警察看着他，等他说完，他移开视线，摆出在思索的样子，稍倾，他说，“你们平时关系怎么样？吵架吗？”

“关系嘛，一般。吵架，近几年多一点，不是那种大吵大闹，就是争几句，态度上有点问题。”

“你是读过书的吧，在单位里是不是也有点职位？”

“是吧，自己开个公司。”

“你老婆做什么的？”

“公司里搞管理的。”

“你看，这就有事情了，像你们这种人，表面上不至于大吵大闹，互相不声不响，搞冷战，态度就是大问题了。”

林铁笑，说，“也不至于不声不响就跑掉了吧。”

“那么，这几天有什么电话来吗？有人打电话来，提到她的事情？”

“没有，什么电话也没有。如果有，早就来报案了。”林铁说。

“看来，你这个事情不好办，没有线索，无从着手啊。”

“你们警察碰到的事情多，一般碰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碰到的事情倒是不少，像你这种情况也有，办法不多，很多都是家庭矛盾，一般来说受骗啊、拐卖啊，都有一点迹象，而你，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小姑娘，又不是老人，最多的情况是自己跑了，讲不定哪一天又突然回来了。”

“那我们报了案，你们会做些什么呢？”

“在网上发个协查通告，也会做点调查。但这类事情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家里人，自己家里人去找。当然啦，我指的是一般情况，也有不好的情况，出什么事情了这可能也是有的，我就不说了，你也晓得，如今被人骗的情况也很多。”警察转向陆志平，“现在你们已经来了，我们总要做点调查的，还要看看，这段时间附近地方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你们等会，我去拿点纸，记录一下。”

他走出去，陆志平和林铁互相看一眼，林铁说，“看样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来总要来一趟的。”

外间屋有个人抬高了嗓门，“你不要老避重就轻，你说没有，可已经有别的人说有了，这样对你有好处吗？”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是有什么说什么，我跟其他人也不一样。”

里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这类问话的模式他们听说过，今天亲耳听见，仿佛是在听人演戏，对陆志平、林铁而言，他们从没有过与警察打交道的经验——也许只有交通警，而外屋那些人大声对话，使他们意识到身处不同境遇的感觉。

警察进来了，手拿一叠纸，“不好意思，今天太忙，人手不够，本来应该两个人的，现在就我一个人，先记录下来，这几天会有人来调查的，哦，也就是来问问，这种事情，很可能会移到局里去。”他把手中的那叠纸竖起来，抖齐，放倒在桌上，提起笔，说，“我先写，写完你们看一看，有问题我再问你们。”

“叫什么？住在哪里？”他提起笔，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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