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篇

１

甘泉集团春季营销大会假座县城最豪华的富豪大酒家，在一百万头鞭炮的轰鸣声中开场了。能开七十多席的富豪大厅全部坐满了客人。县委县府所属机关的第一把手几乎到来，而作为主体的全县所有饮料经销商则全部到齐。为了显示甘泉的实力，方便以后的贷款，连几家银行的头头和贷款部主任作为特邀嘉宾也请来了。因此，说这是一次全县的政经官企英雄大会，完全是名副其实的。另外一些特邀嘉宾则是市府相关部门的领导，以及县外的省内经销甘泉产品的大客户。

引起轰动的不仅是营销会的规格，而且还有大小一排３０只摆放在用红锻子铺就的**台上的黄澄澄的纯金本年生肖小猪，其中最大的一只重达１００克，最小的一只也有２０克，是准备用来奖励销售大户的，所有来参加会议的人员在签到时都获得一头５克重的小金猪留念。在宏观经济调控，许多企业都不景气的形势下，还能如此大手笔，在县内，也只有甘泉一家了。

甘泉的营销已经相当稳定，某些产品如白酒等，客户还要拿现金排队才能要到货。作出这样的排场，其实是在造势，是告诉所有新老客户：甘泉的发展正如日中天，你们尽管放心去经销我们的产品吧。还在于引起轰动效应，吸引外地更多的客户前来经营甘泉产品，以保持长盛不衰的大好形势。当然，就纯粹的营销业务来说，也不是可有可无。时序已进入初春，饮料市场已经启动，饮料市场的黄金时间马上就要到来。虽然饮料和啤酒的销售一向稳定，但它们的利润比不上白酒，必须在销量上持续增长，才能在效益上再上一层楼，这样集团属下各单位就能并驾齐驱，使整个集团获得更高的经济效益。因此，七十多席桌上，放的全是各种规格的啤酒和饮料，白酒一滴也没有，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客户们打桌上东西的主意。

为了搞好这次营销会，麦华胜特别指示属下各单位都把最靓丽的小姐挑出来充当招待员。配备在酒店的门口直到每一桌宴席。她们都胸佩红绸锻，薄施粉黛，带着微笑，进进出出，穿插往来，宛若一条条火红的锦鲤，游弋在红色的海洋中。是的，红色的海洋，这些招待小姐与桌上的大红垫布，与猩红地毯，与**台后面的鲜红布景，组成一个已久违的红海洋。这也是麦华胜的指示：一定要布置出最热烈最喜庆最隆重的场面，才对得起这几十万的花费！——几十万的花费，对于一个效益奇佳的大型企业来说，算得了什么？人家还说他精明，只花了做广告的若干分之一，就收到比广告还大的效益，而且到结束时，肯定会以百万为单位的销售合同回报！这种立竿见影的“广告”，到哪里能做得了？

营销会上，大概所有参加了本次会议的员工，无不忙得焦头烂额：几个副老总兼各厂厂长，各自领着自己的供销人员分别与有关的客户洽谈业务做生意，就是负责后勤无生意可谈的那一位，也忙得不可开交在指挥招待工作，及时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只要看看在开了空调的大厅还是满头大汗，就知道他辛苦的程度了。只有一个人可以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面前火热的场面。他就是陪着领导在**台上就座的麦华胜。开席时，**台稍作拼接，就成了两大台宴席。此刻在**台的贵宾都在人人谈笑风生，个个愉悦惬意。惟独是麦华胜，知道自己是个不善言词的人，很少说话，偶尔与一两个熟人寒暄几句而已，地地道道像个被邀请来旁观的嘉宾。面对热闹的场面，人家也不在乎他是否说了话，反正在座的都是熟人，平时难得这样轻松坐在一起说笑，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还不各尽所能么。

少说话，他就有时间有精力去看手下在大厅的精彩表演，并能及时地用手机指示他们疏忽的问题，就像指挥大战役的指战员，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的目光跳开前面二排官员的宴席，然后逐一打量每一台的销售客户，尽量搜索回忆关于他们与甘泉做生意的记录，构思祝酒时该说怎样的应景感谢话语，以示亲热。可是仅看了二排，他的眼光忽然被另一道睄着他的眼光锁定了，嘴角也**了与对方一样的不易察觉的微笑。是谁这么吸引他？大概除了董琳，不可能有第二人了。

是的，就是董琳。作为形像靓丽的小姐，她理所当然地被挑选来当招待员。她知道作为主角，麦华胜一定会出席今天的盛会，因此她拣了个靠前一点的位置，希望能一饱眼福，见见这个令自己牵肠挂肚刻骨铭心的老总。自从那一夜之后，已有几个月时间了，两人再没见过面，更不要说单独相处了，即使麦华胜到印刷厂去，也不会到包装车间去看她。难得有今天这么一个可以疗慰相思的机会，她怎会轻易放弃呢。麦华胜陪同众多领导一进了场，她就开始不时用眼尾睄着他，她不希望他看到自己，只要自己能看到他就挺心满意足了。面对热哄哄的人群，麦华胜确实许久都未发现她，更不知道她也荣膺为招待小姐。待两人的眼神终于接触时，都不屈不挠地盯紧了对方，几乎在同一时刻**会心的笑容，把一切思念都托付在紧盯对方的眼神之中。当然，他俩谁也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无休无止地看着对方，其实也只是对视片刻而已，很快又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别处。然而又总无法丢弃这难得的机会，倏忽之间两对眼睛又连成一条直线了，而且又同时展现了只有对方才能理会的更鲜艳更灿烂更炽烈的笑容，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奥妙吧。

就在他俩频送秋波互通心意的浪漫时刻，从大厅外进来三个不速之客，领队的是县委常委、宣传部张部长，另两个都是记者，一个是市报的，一个市电视台的。作为主人，麦华胜当然得陪着笑脸迎上前去，心里却很不痛快：这个多事的宣传部长又带着记者来凑热闹了，业务方面的东西你来瞎掺和什么，又没请你……

张部长还算有自知之明，与麦华胜握手时，不无自嘲地说：“麦总，我们不请自到了，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那里那里，我还以为你部长大人忙，不敢请你。你能不请自到，说明我们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咯。”麦华胜虽然言不由衷，但笑脸却不敢放下。

“有你麦总这句话，这餐饭我吃得开心了。”张部长摇着麦华胜的手，继续笑道：“在现在的环境下，像甘泉这样的营销排场，怎能不大书特书？这对我们发展大好形势，鼓励我县企业前进都大有好处啊。”

“张部长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麦华胜转身跟两位记者打招呼。

市报记者陈国文笑着问：“麦总，还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既是市里出名的大秀才，又是我的老朋友，我怎敢忘记？”

“认得就好，那我可不客气了。”陈国文贴近麦华胜耳边悄语道：“你要是勾对了新酒，就送我一箱，没有新酒，旧的也将就，就两箱吧。还同上次一样，行吗？”

“哈哈哈——”麦华胜心领神会，开怀大笑。“不过，你的生花妙笔可得给点面子，留有余地啊。”

陈国文一本正经大声说：“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我绝不会笔下留情的！”

该来的已经到来，不该来的也来到了，麦华胜宣布大会正式开始。领导致辞，形势介绍，大会发言，产品推介……随着宣布去年销售额前三十名的经销商的名单，同时向他们颁发了纯金小猪，会议进入了**，宴席也开始了。洪亮的乐曲与欢闹的笑语汇成的交响乐章，令人激越**，有人吵嚷着要麦华胜供应白酒。麦华胜笑得山花烂漫，走到咪头前，拍了几下，随着“暡暡”几响，整个会场刹那间安静下来，音乐也暂时停止了。他神采奕奕，朗声说：“宴席已经开始，我也不想扫各位的豪兴，就宣布一条：各位不是想喝白酒吗？有，保证有，不管新老客户，只要这次饮料的订货达到我们的指标，将搭配相同数量的白酒，而且品种任由各位选择，那时各位不是可以喝多少就有多少啦！”

有人站起来问：“麦总说的算数吗？”

“一言九鼎，决不反悔！”麦华胜笑得见牙不见眼：“如果你现在订了合同，我马上就批给你同量的白酒！”

“好——”

“嘘——”

叫好声、喝倒彩声，还有掌声混合成排山倒海般的声浪，几乎把富豪大厅掀翻了。有人拼命大声说话评论麦华胜的“佳作”：

“麦总这一招厉害，借白酒的知名度把啤酒和饮料都带上去了。”

“这一着，可把那些奸狡得无以复加的经销商气坏了。”

“这些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家伙，就该用这样的手段治治他们。”

“郭书记真没看错人，麦总把甘泉救活了。”

……

可惜这些话被澎湃的声浪淹没了，旁边的人只听得到蚊子似的嗡嗡声。

在主宾都忘乎所以的高兴时刻，麦华胜约齐一班副手，逐席给客人门祝酒来了。有了刚才的准备，他每到一席前，都有很动听的应景词：

“李老板，你批发部今年只得了个三等金猪，落后咯，今年得向前冲啊。来，饮胜——”

“麦总，你放心，只要你还是甘泉的老总，明年你就给我准备只５００克的金毛鼠吧！”

“好，一言为定！干——”

“王经理，你的白酒销量不错，啤酒似乎就差了点，今年怎样看啊？”

“有你麦总坐镇甘泉，什么酒我都给你销上去！”

“好，多谢，我先饮为敬，干咯！”

“牛兄，你的公司就在我们县开发区的边缘，大批民工在等着喝甘泉啤酒，你可不能手慢啊，要小心别的兄弟‘喝’过界，那时你就后悔莫及了。”

“只要你麦总保持现在的销售制度，价格恢复正常，什么人来跟我抢地盘都不怕！”

“你的意见非常中肯，干了这一杯，祝我们合作愉快！”

“丁科长，你们是饮料销售冠军，今年在保证饮料这一块的基础上，得做大做强，来个饮料啤酒白酒全面开花，ＯＫ？”

“ＧＯＯＤ！只要是你麦总提供的产品，不管是是饮料还是酒，即使是沟渠水，我都能销上去，谁叫我们是最佳拍当！”

“哈哈哈，你这是赞还是弹我们的产品质量？”

“当然是赞啦，以你麦总搞白酒的知名度，哪怕真是沟渠水，我保证无人敢说个臭字。”

“哎，真不知该多谢你还是该骂你。好，先干了这杯酒再说！”

……

来到银行这一席，麦华胜还没祝酒，一班头头脑脑就异口同声叫道：“麦总，我们是你的强大后盾，你即管放开手脚大胆往前冲，任何时候我们都支持你！”

麦华胜大笑：“不是支持我，是支持甘泉——”

工商银行的贷款部主任说：“既支持甘泉，更支持你，因为我们首先看人，看人的诚信度，看人的能力，只要是像你麦总这样的人当老总的企业，我们都会支持的。所以啊，无论任何情况，我们都会毫无保留地优先支持你。”

“真的这样看得起我？”麦华胜故意板起脸说，“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穷在路边，恐怕你们眼尾也不睄我一下呢。”

还是工行那位主任信誓旦旦说：“麦总你放心，讲句不好听的话，即使你真的穷在路边，我们几家银行也会用人民币把你垫起来的，对吗，各位？”

其他的银行家一齐呼喊：“麦总，我们永远支持你——”

麦华胜感动得双手拱到胸前，连声道：“多谢多谢，为了报答你们的支持，我们只好拼命把效益搞上去了。各位，干杯！”

……

即使在谈生意时为丁点利益争得面红耳赤，可是此刻，在一片嘻笑怒骂，插科打混，吆三喝四的说笑间，显现的却是亲密无间，肝胆相照。而客户们的答词，都归结到麦华胜个人身上，这究竟是人格的魅力，还是权力的效应？还真不好说。麦华胜也没去想它，相反在他听来，却很不舒服，对自己的过分溢美，属下手足岂不是没了面子？想到这里，他悄悄对他们说：“我咙喉都唦哑了，下一席起，你们轮流上。”他解脱了自己，把荣誉让给了拍档，人也轻松多了，得以忙里偷闲瞟瞟董琳，她端着饮料为客人服务，却眤视着他浅笑，还暗中冲他扬了扬大拇指。他朝她眨眨眼，也暗暗把尾指指向地下，两人都开心地无声笑了。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