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的效益比以前有了大幅提高，就说明你做了工作啊。就说说你做了什么工作嘛。”陈国文摁熄香烟，扯了块鸡翅吃起来。

“我做了什么工作？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恢复和完善了公司原有的管理制度，调动了可以增加公司效益的所有因素。这不是我作为这个企业的老总应该做的吗？如果这样也能引起你们记者兴趣的话，那在教育部门，在卫生部门，在科技部门，几乎所有的教师、医生和科技工作者都是这样干的，还有你们当记者的，等等无数行业无数的人都在按部就班，按照他们的职业要求，按照各自的行业的规律去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如果这也值得你采访见报的话，那你们行业本身就可以大书特书了。”麦华胜大笑。“喝酒吧，大记者，‘莫教酒樽空对月’啊。”

陈国文三几口吃完鸡翅，倒了杯白开水漱漱口，重新端起酒杯，却只是转动着，好像在把玩观赏，出现了少有的沉默。麦华胜催他：“大记者，怎么不饮了？酒量到了？看来这与你豪爽的风格不合啊。”

陈国文一仰脖子，把酒一饮而尽，说：“麦总，你这番话启发我想到一个问题——”

“你们文人的怪名堂又来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听听嘛。”

“你说的情况确是事实。如果我们各行各业的人都在按本行业的规矩去做，那么整个世界也一定会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的。可是为什么偏偏会出现那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肯定其中有些人不按这个规矩去做，按时时髦的说法，是没按既定的游戏规则去玩，或者说他们另搞了一套游戏规则。大凡另有一套游戏规则的地方或单位，肯定会乱套，效益肯定要下滑。比如说官场上，鞠躬尽瘁为老百姓服务，这是基本的游戏规则，可是某些官员却用权力为自己服务，破坏了原先的游戏规则，结果便有贪污受贿的腐败产生了。又如你们搞企业的，国家投资开办企业，委派你们这些老总去管理这些资产，使之增值，为国家增加财富，这也是基本游戏规则，可是某些国企老总也像某些官员一样，为自己的私利另立游戏规则，自己中饱私囊，企业效益却下滑甚至破产了……如果有人把被扭曲了的游戏规则更正回来，正本清源，恢复原先的规矩，一切又顺利运转开了。这是多么耐人寻味的现像啊。”

麦华胜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给他添酒。

陈国文继续自己的思路说：“如果存在着这样两种游戏规则的地方，必然要经过斗争才能分出胜负，就是毛泽东说的，有矛盾就会有斗争。所谓斗争，也无非是是代表这两种游戏规则的人在斗争。如果另类游戏规则胜利了，就破坏了大局运行的轨道，受损的肯定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相反，既定的游戏规则胜利了，则获得私利的那部分人的利益被削减甚至被剥夺了，他们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挠反对他们的人，虽然他们只是少数，但因为大权在握，能量极大，要扳倒他们极为困难，即使把他们扳倒，他们的反攻倒算也是不择手段的，很可怕的。而历史证明，这大部分人在理论上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是历史前进的主体，可是在现实中，他们却是弱势群体，大多数时候都是被人宰割的对像，人微自然言轻，即使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曾经大声疾呼，大声呐喊，甚至反抗，但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因为他们没权力，因此他们在更多时候都只能充当沉默的羔羊。而另外的小部分人呢，理论上说他们是反动的东西，反动的东西是一定会被打倒的，可是要真打到他们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弄不好，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哩……”

麦华能有点茫然看着陈国文，不明白他的联想怎么这样丰富，居然扯上历史、斗争、政治这些话题了。不是被酒精弄昏头脑了吧？眼看第二瓶酒又将被陈国文消灭，他有点害怕了：文人都是天马行空，放荡不羁的，万一在这里喝醉了，可不像样。他把酒瓶的酒全部倒进自己的杯子，刚放下瓶子，却想不到陈国文把他的杯子拿过去，说：“麦总，你见我说三道四，是怕我喝醉了？你错了，我很清醒，我这是给你上课啊——”

“啊？！给我上课？是你醉了还是我醉了？”麦华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和你都没醉，我们都很清醒。”陈国文呵呵笑道，“你当真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你说你不过恢复和完善了公司原有的规章制度，使甘泉的效益上去了，保障了大部分人的利益，我和他们一样感谢你。这不就是维持了原来的游戏规则吗？这样你这也就损害另立游戏规则的那些人的利益了，我刚才说了，他们会反攻倒算的，你想过了吗？你害怕吗——”

“我怕什么！我行得正，站得稳，不谋私利，奉公守法，我怕什么？大不了我还去当工人而已。”麦华胜很有些激动。

“难得你这样清廉，更难得你这样看得开，可能这就是你能力挽狂澜把甘泉的效益搞上去的真正原因，也是根本原因吧。记得好像是陶铸吧，说过一句话：‘心底无私天地宽。’确实如此啊。”陈国文冲他举起酒杯：“我真心祝你千万别出任何差错，肯定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哪怕你有纤毫的过失，可能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要好自为之啊。”

“谢谢你。”麦华胜高举杯子与他响亮地碰了一下，无限感慨：“我麦华胜对权力从来没有兴趣，我只想有一个安定给我搞酒的环境就行，可为什么偏偏把我推上旋涡的中心？真是命运弄人啊。我想，既然命运把我摆到这个位置上，我惟有把这分工作做好就是了。仅此而已，多么简单，想不到却会如此复杂。”

“我不相信鬼怪神仙，却相信命运。我们这些无法改变命运的人，惟有尽量按照命运的安排做好该做的工作而已。”陈国文深有同感，但很快又豪气干云朗声道：“既然酒可以解千愁，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作自扰的庸人？麦总，开第三瓶酒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才十杯多一点点！”

“酒我就不再开了，送你两箱带回去慢慢喝——”

“麦总真是善解人意。但你千万别声张，怕人家说我收受贿赂，搞有偿新闻，这可是不正之风哩。”陈国文双手冲麦华胜一拱，便摇头摆脑，自我陶醉地吟哦起来：“酒啊酒，你是那样热烈似火，又是那样柔情如水；是那样豪放粗犷，又是那样宛约细致；是那样难得糊涂，又是那样明察秋毫……”

麦华胜哈哈笑道：“跟你们文人打交道，确实别有风味。”

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

最后麦华胜说：“甘泉还刚刚起步，发展下去，情况是否乐观还是个未知数，我不希望你们报纸把话说得过头了。”

陈国文在见报时，果然比较客观，没有给他过分的涂脂抹粉，更没有把他当作高大全的典型宣传，而且还实事求是地把麦华胜关于未来的那句话写了上去。最后特别呼吁全社会都要关心和保护为集体利益作着贡献的人。麦华胜看了报纸不但不反感，反而挺感动的，自此对陈国文留下了较好教深刻的的印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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