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那年春天无影山上下大兴土木，气象台拔地而起，空军医院、酒精厂宿舍都是平房，也算拔地而起吧。无影山南面路东有一片密密麻麻坟墓，都是挺小的坟，听说越老的坟越小，有几个人在迁坟，我认识其中两个迁坟的。

一个女孩子，叫连弟，她高个宽肩膀和男生一样，在我家附近住，弟连比我大三岁，十三岁才上学，和暴徒一样，天天打架，专打大个的男生，几天就退学了。她谁都敢打，就是不敢打我，我家那个小母老虎比她厉害多了，莲儿姐姐是我家童养媳，她可是正宗武术世家筱紫菱的唯一弟子。筱紫菱是我二婶子，她和莲儿情同母女。

我喜欢看挖坟的，但是连弟不让我看她挖坟：“走开，这里不好，又脏又臭。”“不好你为什么还挖？”“我吃这个，”吓得我转身就跑，人骨头拿着玩还可以，吃就有点吓人了。

还有一个男人，他叫二鳖，在我家稍远的地方住。我十岁时看见过他ri4羊。他挖开坟，把骨头用铁锨锄进棺材，棺材横截面二十公分见方两头一样大，一米长。先放头骨、四肢，别的拍打拍打往里装。有检查的：“一块骨头也不准闪下，”

二鳖让看挖坟，他说：“小孩，下去‘乎拉’‘乎拉’。”我就下去把碎骨头‘乎拉’上来装进棺材，有时候他拣个东西，在衣服上擦擦看看塞进口袋。

我义务了一个星期，手严重蜕皮，二叔问：“你怎么把手弄成这样了？”“我帮二鳖划拉骨头去了，”“给你用酒洗手了吗？”“没有，”“我揍他去，”我父亲说：“自家的孩子不学好还怨人家吗？幸亏都是老坟，要是新坟还说不定得什么病。”二叔说：“这人不是好东西，他经常偷女人的尸骨给人家结阴亲。”

我有个不解的问题，我问：“爸爸，坟为什么会跑？”“这里是西北来雨，一来就是狂风暴雨，坟的西北面冲刷的厉害，扫墓圆坟西北面培土应该厚些，平均培土坟就向东南移。”“噢，那里有个大石碑，好几天都没挖到坟，来个老头，他说坟跑了，原来在东南面挖的，挖不着，老头让在离大石碑挺远的地方挖，真挖到坟了，坟和大机井一模一样，一井青砂，挖了好几天砂子。”二叔问：“把人埋到井里了？”“什么啊，下面好几个门，一个门上一个狗，从东北面那个门里拿出一些东西，还没拿完。”二叔问：“还有狗？咬人吗？”“泥巴狗，”“你早说泥巴狗不就完了，”

“我看见连弟也挖坟了，她还说吃死人骨头。”二叔问：“她怎么吃死人骨头？”“她说挖坟不好，我说不好你为什么还挖？她说我吃这个。”二叔哈哈大笑。我父亲说：“混账，人家的意思靠迁坟吃饭。连弟她爸爸不错，日本鬼子占东坡的时候强迫迁坟，迁坟的挺多，连个迁坟的都雇不到，还是老徐帮的忙，人家分文不要，请他喝酒也不来。”

二叔说：“别看连弟是女孩子，挺仗义，她不欺负小孩，专打比她大的男孩子。”哦，她不打我因为我比她小啊，我又没叫她鬼媳妇，她也打不着我。

我还是去看挖‘机井’的，不搭理二鳖了。迁坟半个月就结束了，‘机井’的青砖让马车拉走了，只剩下一片坟坑子和无数的棺材板，又来人把棺材板堆起来烧了，大烟大火，不是好木头味。烧棺材板烧出鬼话来了：“烧棺材板的时候一个女人嗷嗷哭，棺材板下面流了一滩血。”电线杆底下埋地雷，这‘没根’崩的真没根了。

初小刚考完试一个女同学死了，我和她母亲把她埋在无影山王家林附近，害怕二鳖把她偷走，我有空就往无影山跑。

二鳖老在她坟附近转悠，我害怕了，回家叫二叔，路上碰见胡哥。胡哥对二鳖说：“二鳖，我告诉你，这个坟只要开了，我就砸断你的腿。”“别人开的也怨我吗？”“就你自己是偷坟的，别人？你说说还有谁？”二鳖无语了。胡哥真伟大，谁都敢镇乎。

一天我正在同学坟旁边坐着，连弟喊我：“过来，我领你玩去。”

连弟领着我不停地走，天如蒸笼地如火，我烦了她就给我一块糖吃。在一个路口碰见二鳖，他车子上带着一口棺材，这棺材虽然不大还是比较正宗的，不是从前那种两头一样大的小棺材，这棺材大头三十公分见方一米六长还刷着红油漆，棺材头上钉着一个红蝴蝶结。棺材没用红薄棉被盖着，不知道他偷的谁家的坟。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他大约想让我和连弟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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