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胡思乱想，一切都会过去的。”王玉梅猜测慕白仍旧为早上签到的事窝心，便劝道。

“不是我胡思乱想，事情明摆着。我本来是怀着感恩和上进的心来到三里井小学的，毕竟能进入郊区小学也不容易。”

“是啊，你成绩优秀，是被咱们学校推荐来的。当时我们很多同学都非常羡慕你。”王玉梅敬佩地说。

王玉梅说的是实情，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回到了农村学校，只有5%的优秀生被校方推荐到了市区和郊区小学，慕白作为优秀生之一，尽管被推荐到郊区小学，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王玉梅如果家不在城里，自然也要回到农村小学任教。

“哼哼，”慕白冷笑了一声，说，“我的理想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已经灰飞烟灭了。”

“你知道，我爱好文学，文科比理科好。我刚到学校报到时，我曾小心翼翼地向赵校长提出过申请，是不是能安排我代语文？”

“赵校长一边喝茶，一边用手抠着脚丫子说，是吗？那你说说我国的四大名著是什么？”

“四大名著我张口就来，这个简单的问题自然难不倒我。我床头上至今还放着一本老版的《红楼梦》哩。”

“赵校长说，那你再说说它们的作者是谁？哪朝哪代的？”

“我心说，考小学生呢？这种不是问题的问题，对于一个热衷文学的爱好者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自然侃侃而谈，我也是初出茅庐，意气风发，像炯炯有神的小马驹似的傲着哩。赵校长看两个问题都难不倒我——估计他黔驴技穷，就跟我实话实说地兜底了，说不巧，语文已经有人代了，你就代数学吧。”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代语文的就是和我们同时报到、表叔是教办室主任的刘东。我和你都带了数学。当时我就很来气，觉得领导不是耍猴吗？从那以后我对领导就没啥好感。你拍领导马屁你明说，我不能理解，但可原谅，但你不能伤我自尊啊！”

“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影响我下劲教学。不怕你笑话，我总渴望教出好成绩，领导能重视、提拔什么的。拿破仑不是说过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给自己的人生规划是：好好当一名教师，过两年当业务主任，再过三年当校长，再再过五年当中心校长，四十岁之后，说不定能混个教育局长当当。这下用我老爹的话说，就祖坟冒烟了。我老爹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我当领导，官迷思想比我强烈。这也不能怪他，我家在我们村是孤户，村里有啥好处从来落不到我家，老爹对人低三下四，却仍然遭人家挤兑，我都看不过眼。”

“为了教出成绩，我不谈对象，像牛一样玩命地投入教学，连续两年，我在全镇同年级同学科教学成绩名列第一。这对一个刚踏入工作的年轻教师来说，简直是一个奇迹。当我憧憬着美好未来时，考试全镇倒数的刘东却因为表叔是中心校长，进了学校领导班子。我在校长眼里成了空气，好事轮不到我，苦活累活就想起我来了，一口一个小白这小白那。”

“……”

王玉梅见他不停地说话、喝酒，直喝得两眼充血，抓住酒瓶说：“慕白，你心里的苦我明白，但你实在不能再喝了。”

“没事，我说说心里痛快点。”慕白大着舌头说。

慕白把平日闷在心里的苦水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同时又把一杯杯酒水灌进了肚子里。

他本想借酒消愁，没想到越说越心寒，越说越委屈，最后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像孩子似的哇地哭了：“王玉梅，你说，我这么努力，因为迟到了两分钟，就给我戴了个误人子弟的帽子，我……我容易吗？！”

慕白一哭，王玉梅便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担心慕白再喝下去就不能走了，就和老板结了账，搀扶着慕白走出了饭店。

在王玉梅眼里，慕白一直是个上进、勤奋的人，教学成绩非常突出，但不知为什么在单位里就是吃不开，他就像一滴油，无论怎么努力，却总是融不到水里去。

今天慕白和她说的这些话，再一次触动了她心底最温柔的部分，她非常不放心他这个状态回去，说：“慕白，你别骑自行车了，我骑电瓶车送你。”

“不用不用，我能行。你看——”慕白身体摇晃着蹬上了车子，东倒西歪地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王玉梅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直至他到了租赁的民房的大门口，才悄悄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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