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农，二十出头，三十不到，中等个，长得还算标准，虽算不是美男子，但也不在歪瓜裂枣之列。这样评价章农的长相，言外之意就是很普通，普通到和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一样，淹没其中，便很难找到了。

当然，如果章一农犯了事，排查起来，也很容易。因为他天生斜了一只眼，别人斜眼多是朝下，他的眼角是往上翘，就像被人故意用线吊起来似的。

章一农原来在省级晚报干过一年，但因为涉嫌敲诈勒索，被省报除名了；后来又到市报，但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干不两年，又灰溜溜地下岗了。再后来，也就是最近两年，不知从哪儿钻窟窿打洞，竟然挂靠在省城某市场报上，虽然该报发行量不足两万，而且是内部发行，但毕竟一说出来是省级报纸，名头响亮，唬唬下边的，绰绰有余了。所以，这小子这两年东奔西走，混得还不错，何止不错，简直扬眉吐气、胜过往昔了。

章一农自封为驻吴仁记者站站长，但是光杆司令一个不行，就把慕白招到他的麾下，加上慕白还有个二手夏利，带着他出去采访方便。当然，慕白也不吃亏，除了混吃混喝，还落下一笔车费。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慕白觉得章一农对自己出手还挺大方，也就心满意足了。

下面的“羊们”酒桌上恭维章一农俨然是道德、良知的斗士：

“章记者，能认识您这个省城大记者，是我们的荣幸啊！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呵呵，我敬章大记者一杯，今天我们有缘认识，以后就是朋友。啧啧，章大记者好酒量，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现如今歌功颂德的文章充斥整个文坛，轻飘飘的如一坛死水，没有一点生机和分量。照这样发展下去，甭说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中国也不会出现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哪比得上章记者这样敢于直言、针砭时弊的。”

“就是就是，章记者就是当今的鲁迅。”

“哪里哪里，抬举抬举。”章一农听着“羊们”赤果果的马屁，一点也不脸红，似乎飘飘然还挺享受。

慕白脸皮还未修炼到铜墙铁壁的程度，坐在陪座席上，倒是觉得脸有点烧。我操，这是什么世道，就章一农还当今鲁迅？简直是对大师的亵渎和巨大侮辱，如果大师地下有知，估计会跳出来以文字为匕首，把章一农叉得面目全非；不过话说回来，以大师的度量，未必会为这种人上火。

他有时真不敢相信，这些“羊们”在单位或者下面大小都是头头脑脑，八面威风，怎么一碰到记者就成霜打的茄子蔫了？不仅马屁拍得无耻，而且孝敬的红包也慷慨得出乎意料。

慕白彻底见识了口诛笔伐的力量。

更让慕白大开眼界的还是章一农一掷千金的风流。章一农舍得在女人身上投资，只要“红包”到手，他就到歌舞厅潇洒走一回，碰到中意的小姐，恨不得全部都掏光给人家，甚至把裤衩、背心都留下，也丝毫不心疼。所以他情场一向得意，只要他一出现，那些妖艳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对他抛**的。故此，女人们送他一个“风流种子”的绰号。

慕白不太喜欢风月场上的女人，觉得脂粉味太浓，但架不住章一农的劝说，偶尔也涉足其中。他和悦悦就是在这种场合下认识的。

那次，慕白和章一农“采访”吴仁市一中一个女生在校跳楼事件。

在吴仁市区一条主干道上，慕白熟练地一手摸着方向盘，一手朝车窗外弹着烟蒂，扭头看了坐副驾驶室的章一农一眼，担心地说：“老大，一中可是吴仁的龙头学校，牌子大，骨头难啃啊！”

章一农嘴角上扬，咧嘴笑了，很有把握地说：“靠！一中是牛，但学生在学校跳楼这件事，具有很强的社会效应，一旦爆出去，他校长刘达开也会投鼠忌器的。”

慕白却不这样乐观，吴仁市是地级市，一中是省重点高中，一中的校长刘达开论行政级别是正处，社会关系广泛，绝对不会像下边乡镇的那些头目们容易对付。

“我看你还是慎重点，最好是见好就收。”

“靠！当教师的就是胆小，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风险与利润成正比，风险越大，利润越高。正是因为刘达开牛叉，财大气粗，对我们来说，才是一块肥肉。刘达开，我吃定他了。”

慕白摇摇头，心里说，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了，反正这单生意我不出面，毕竟老子的本职工作还是教师，戴着了紧箍咒，头上有校长管着，校长头上又有教育局长管着，教育局长又和一中校长平级，老子才不往枪口上撞哩；不像你无业游民一个，谁也管不着。

“哎，那学生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医院？你都打听清楚了吗？”

慕白回答了之后，说：“不过听说这个女孩比较内向，因为同学的嘲笑，一时想不开跳楼。在这件事上，学校并没有多大责任吧？”

“没多大责任？学生只要是在校园里发生的安全事故，校方就有脱不开的关系。你就等着瞧好吧！”

慕白联想着以后的漫漫长路，不由深有感触地说：“照你这样说来，当教师真不容易。万一学生有个闪失，教师岂不是跟着负有连带责任？”

“是这个理！学生进了校园，教师就是他们的监护人。靠！你当教师的，这方面不比我更清楚？”

“道理我当然懂，但从来没朝这方面想，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

章一农一脸老成地说：“呵呵，年轻啊！”

慕白不以为然，不服气地说：“年轻？别忘了你只比我多吃两年饭而已。”

“别小看多吃两年饭，论经验、论阅历，我不客气地说……嘿嘿！”

章一农一摆老资格，慕白就哑口了。也是，章一农在社会事混的时候，他还在校园里读书呢。社会才是一所大学，只有融入这个社会，才真正算是毕业了。换言之，如果与社会格格不入，仍然是一个学生。

“这样，我们先去医院，想方设法做通夏雪家长的思想工作，只要他答应配合我们，我们不会亏待他的。”

慕白一听他说“我们”，心里只打退堂鼓，连忙一语双关地答应：“行！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却不得不佩服章一农够狡猾的，其实校方已经和跳楼学生家长私下达成了赔偿协议，如果章一农鼓动家长反悔，继而又到学校闹事，章一农自然在后面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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