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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乘坐着父亲的面包车风风火火地经过该市某城区区政府所在的那条主干道时，车速却骤然缓慢了下来。只见诸多老大爷和老太太各各揣了条小方凳很整齐而有秩序地排成一条长龙，长龙如此壮观，从政府大院一直延续到了人行道上，几乎要将这一段道路全部给占据了。

“这是在干什么？”看着静静地坐立在凛冽而萧索的寒风中清一色的老人们，方维不明就理地问。

“都是泡沫经济惹的祸，”父亲解释说，“前几年大搞泡沫经济的危害性到现在终于是显**来了，现在好多工厂都发不出工资，许多家庭只能靠老人的微薄的退休金在囫囵度日。如今是老年人比年青人更有钱，不管怎么说老人还有得退休工资可以发。泡沫经济使得一些喜欢大手大脚的人登上了政治舞台。一方面是中国的经济前景堪忧，缴学费的现象时有发生；另一方面也加剧和助长了中国的贪污腐化。”

近一百米的距离，他们却花了足足有半个钟头，比蜗牛还爬得慢。方维不由得感慨万端，原来这个城区的区委书记和区长竟然是在这样艰难的政治环境中忘我工作的啊！望着那些坐在瑟瑟寒风中的老人们，方维不由得想正是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在承受着因为改革的种种失误所导致的沉重代价。

绕过穆然静坐的人群，中巴开始一路狂奔。两个小时之后，中巴稳稳地停在方维家的小洋楼前，父亲示意性地揿了两声喇叭。方维却甩开大步疾速向楼上冲去。正待他要掏钥匙准备开门时，门却“咿呀”一声被支开了一角。

屋内站着一位少妇，年龄比方维大不了多少。皮肤略显黝黑，身子骨还结实，一望而知是平日里操劳惯了的。模样还周正，乌黑亮泽的秀发，宛若秋水的眼睛，鹅蛋圆脸。胸脯丰满，富于流动性，呈现出一种丰腴韵致的美。

看来这又是一副新面孔，可能还属于非正式的。父亲可真是不枉此生啊，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还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俊俏。他的爱情可谓青春永驻，永不褪色，令方维有恍若隔世之感。

顾盼之间，发觉少妇还面善。新娘子温驯地低睨了方维一眼，仿佛在等待他的认可，乃至裁决。面对年龄相仿佛的方维，她的眼际浮现出一丝慌乱的神色，恰似一不小心踏进雷区。

她的境遇引起方维深深的同情，使他回想起自己弃如敝屣的岁月。更让方维不可思议的还在于无论她的模样还是她的神态都微妙微肖地酷似自己的母亲，在方维的记忆中母亲就是这样年轻美丽的。也许父亲是在寻找那曾失落的感觉，也许父亲还深爱着母亲，毕竟他们在一起恩恩爱爱地生活了十多年。

这样想着，方维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很明显地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认同和亲近感。那么这位女子该不会是父亲的最后选择与慰藉，是他人生旅途最后的避风港吧。想到这里，方维又可怜起她来。想来她只是因为贫穷才会在如此青春妙龄成其为父亲的某种并不确切的情感寄托。这世道，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你是方维吧？”迟疑片刻，少妇招呼道，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

方维不禁恍然大悟，人家才是这儿真正的主人，自己的诸多感受实在是替古人担忧，莫名其妙得很，或许真正值得同情的只是他自己。

正当他头脑里颠来倒去如坠云雾之时，父亲却找了一句：“这是你姨。”

还好老人家没让方维喊她“妈”！方维对着女人腼腆地一笑，算是应答。新娘子羞怯地低着头，手微颤抖，眼睛并不敢直视方维，却递过来一条方凳，吐着浓重的方言道：“你坐。”话音未落，只听“咣当”清脆的一声响，板凳给放倒了。

看来，她还远没有适应这个家，方维也是如此。这让方维感到彼此之间总算有了一点默契。

“我做饭去了。”方维的这位新姨借故躲进厨房。

四十平米的客厅内又只剩下了这对父与子，两人不禁面面相觑，都极力回避着对方的目光。沉默有顷，方维也走进厨房，决意帮新姨做些下手活儿。在这里，心境也并不轻松，倒可以尽情领略一番内心介介、蹴蹴不安，什么滋味都有，却什么都不是滋味的那种感觉。

方维盛了三小杯米倒进电饭锅内，在水管上淘洗净，擦干水迹，接上电源。见姨在刨土豆，也拣了块瓷片依样划着葫芦。他是难得这般卖力的，心里竟至于有一种轻快感。

晚餐看来是过于丰盛了，海陆空兼备，鱼肉蛋俱全，都陈列在橱柜内，家里一切准备就绪，只有方维尚蒙在鼓里。

“你还是一边休息去吧。看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还是姨心细，她的话里有一种真切的感激之情，也还有一丝怯怯的却也是不可遏抑的幸福感。

“没事儿，”方维宽慰她说，“一点小毛病。”

“咋弄的？”

“着凉了，感冒。”

“你还蛮娇贵的。”她蔼然一笑，低声说道。

“呵，”他还以浅笑，“我最怕冷的，长着汗脚，每天都要汗湿好几双鞋垫，跟下雨似的，**的。”

“那冬天可怎么过呀？”她关切地问。

“拼命加衣服，换鞋子呗，穿得简直象气泡鱼。”

姨于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方维，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在学校里交了女朋友没？”这时姨忽然问道。也许她并不真的就关心这个问题，只是出于好奇心罢了，还或许她只是想攀扯些话题。

“哪里？”方维简短地回答。方维对女性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畏怯心理，在远未适应自己的世界之前，方维是难得涉足这一方海市蜃楼的。

姨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方维，看来并不愿相信他的表述。

晚餐，方维吃的并不多，很是忌口。姨显然有些失望，方维赶紧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同时对她的烹饪技术不免大加褒奖了一通。杯箸停顿，父亲从姨手中抢过碗筷亲自做起了善后工作。看得出来父亲对这样的场面还是很满意的，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会儿，四十平米的斗室内又只剩下了方维和姨。

“你是怎么回来的？”她终于启齿问道。

“坐老爸的车回来的，”方维机械地回答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回来时老爸可什么消息都没有向我透露，我一点都不知情。”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应道。

“还习惯这里吗？”方维关切地问道。

“嗯，还习惯。”她很肯定地说，言语间充满了一种满足感，脸上浮现出朴实的动人的笑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呵，方维不禁感叹地想。因为这样的一个女人，方维能体会到她具有某种使人觉着温暖﹑亲近，甚至是信赖的因素。正是这些，体现着生活的温馨和情感的满足，洋溢着一种淳朴的母性的氛围。

方维不由得回想起他的母亲，从小到大方维只因为一个人的美而惊叹过，只因为一个人的爱而陶醉过，没想到今天，他还能体味到一丝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我最初看见你是什么感受吗？”方维问道。

“什么感受？”姨扑朔不定地望着方维，神色不免十分紧张起来。

“我觉得你很象我的母亲耶。”

“是吗，你父亲也是这样说。”她显得很开心地说道。是的，她的回答印证了方维，也印证了父亲的感受。

“那我以后叫你姨，你可别不答应哦。”他动情地说道。

“快别这样说。”她显然也分外激动了，羞红着脸，眼里放射出甜蜜的幸福的光芒。她的心里既不安，又感到欣慰。

不多会儿，父亲收拾停当走出厨房，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心神不定地注视着家庭的其他两位成员。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不语，数着自己的心跳。

“要不到里屋看电视去。”姨打破沉寂说道。

方维走进里屋，一气换了好几个频道，却再也无法打坐下去了。那感觉仿佛自己分明是个住家和尚。大人们都默不作声，只显得方维的多余。

“我去同学那儿睡，晚上就不回家了。”方维对父亲这样说道。终于，他决意要离开这个家，也许这儿还真不是他待的地方。

父亲倒并没有怎么挽留，只是平静地说道：“那好，你去吧。”似乎乐得如此。

“可别，这么晚了，怎么好麻烦别人？”姨于心不安地劝阻道。

“不了，谢谢你。我已经和同学说好了。”方维推托道，赶紧向屋外走去。

来到大街上，方维分明发觉紧张地守候在窗口的姨。虽然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方维却仍然能感到一种舒心的温暖。这的确是个善良的女人，方维如是感叹着。生活，有时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也许命运作此安排，对姨，对父亲都不为错。想到此，他倒真觉得她其实是个很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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