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颠簸的韦立塔

一堂课稀里糊涂上完了，课间的嘈杂让碧波感到无比的孤寂。几个女孩子围到她的面前，碧波微微抬起头便又迅速低下去，在那一瞥中，她感触到了一双充满力量的眼睛。她未必最高，但她的头颅挺得最昂扬，她的眼睛未必最大，但她的目光却是最骄傲的，是的，那种骄傲积满了内心坚定的力量，还有她那微微翘起的鼻子，是那样的自信及果敢，那齐耳的无刘海的学生头更加衬托出她在一群女生中是独特的。她是美丽的，是碧波内心所企及的那种美。“我叫韦立塔，是这个班的班**，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找我”。很干脆动听的声音，速度不快不慢恰到好处。碧波还没来得及应声，另一个女生问道：“你家住几号别墅，你父母是杨老先生聘来的高级职员吗？或者你们是他的亲戚，听你保姆刚才的话，好像跟杨老先生很熟。”碧波抬起头说道：“那是我外婆，我不认识谁是杨老先生。”碧波的语调是生硬的，无所顾忌的打破了这种世俗的友好与世故的询问。“快上课了，回座位上去吧”，韦立塔说道，她朝碧波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碧波不留余地的回应，她随意地控制着场面，她似乎也在故意展示着这种能力。女生们散去了，其实碧波也有一丁点后悔，碧波没有朋友，她学习不好，长相不漂亮，总是穿没有色彩的旧衣服，自卑与早熟的善感让她显得孤僻古怪，没人愿意靠近她，而她也越发把自己包裹得更紧，来维系她内心不得不坚持的自尊，可是，这并非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个体总是孤独的，靠近他人温暖自己是每个人的渴望，碧波也并不例外，她同样渴望友情和温暖。她也幻想过，换个生存环境，改变一下自己的个性，或许她也能交到朋友，可是，显然，刚刚，她没有如从别人的意图，她的新的开始是与氛围不协调的，况且，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她的笨拙与贫穷，这是让人孤立的根源，他们对外婆不经意的鄙视就是人类无法消除的趋利与附势劣根。碧波似乎一下子清醒了。碧波低头静静瞅着女孩子蹦蹦跳跳回到各自座位的脚步，她从幻恍中回过神来，可是她却不自觉的找寻韦立塔的身影，在韦立塔自信的背影后，碧波却发现她的脚步是颠簸的，碧波并不确信这种颠簸是固始在韦立塔身上的，确切地说，她从内心是不愿意看到韦立塔的走路是不平衡的，她希望她只是短暂受伤，对于这样一个拥有坚定特质气场的女孩，碧波立刻感到一种深深的怜惜。

前面的男孩低头静静看书，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一切都与他无关。些许，他走出教室，但直至午间放学他都没有回来。

碧波还没有脚踏车，妈妈以前骑过的破旧自行车被拿去修理了，要到明天才能修好，因此外婆嘱咐她中午路远不要回家了，在学校餐厅吃饭就好。碧波对新的环境还很陌生，封闭沉默自卑的个性使得她极其抵触与人交往，哪怕只是问一下餐厅在哪里，她只是随着人群行走，独自张望着猜测着食堂在哪。“你是不是去学校食堂吃饭”？脑后传来好似熟悉的声音，碧波回头，原来是韦立塔，她走过来，脚步是轻微的颠簸，但却是自信的往前，“我带你去，今天中午我也不回家”。她微微一笑，与碧波并肩往前，碧波轻轻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她，韦立塔依旧往前看，微微笑着，“我是个瘸子，不要好奇，我可能永远要这样颠着走下去了”，碧波的脸一阵发烫，赶忙想解释：“对不起，我并……”“没什么的，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但我喜欢首先声明，我觉得由我自己讲明白要比人在心里嘀咕着好奇更好”，韦立塔依旧笑着往前走。在韦立塔的面前，高个的碧波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矮的。韦立塔帮碧波推荐了食堂里的特色菜，价格也很便宜，她们面对面坐下来，韦立塔随手将一块粉蒸肉夹到碧波的碗里，“尝尝这个，我最喜欢的”，碧波来不及拒绝。“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吗，谢谢，你的名字也很特别”。“是有点特别，我妈妈是个工程师，是学建筑的，她特别喜欢塔，便给我取名丽塔，但当我腿瘸了以后，我便把美丽的丽改成了挺立的立，很幼稚是吧”“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在嘈杂的餐厅里，两个女孩明亮的目光碰撞到一起，这是碧波头一次直视别人的眼睛，在韦立塔面前，她头一次觉到自己的目光竟然也可以有力量，是发自内心的鼓励的力量。他们低头吃饭不再说话。短短的几句话，碧波却觉得与韦立塔那样熟识，尽管彼此并不了解。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直到这时，那个“出走”多时的男孩子才从外面走进了教室，没有老师督课，他的自由进出似乎更加理所当然。“请你出去”，一个响亮的声音划破了这种理所当然，可那个男孩并不理会，他低头坐到座位上自顾翻书，大家在寂静中都把目光投向了发出声音的韦立塔。韦立塔一瘸一拐走到了那个男孩子桌旁，“杨知语，你早上迟到，无故旷课难道不应该受到处罚吗，我是班**，请你出去，请自觉罚站，直至下课，我想这个处罚并不严厉”。碧波其实是替韦立塔捏着一把汗的，她以为这个酷劲十足的男生是不会轻易理会谁的命令的，以那个男孩刚才的举动，他好像没有要服从韦立塔的意思，可是，令碧波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没有让人尴尬的迟疑与不合作，那男生竟然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了教室外面，碧波不明白，老师不去管教的杨知语，韦立塔竟然有胆量罚他的站，而不理会老师的杨知语竟然最终遵守了韦立塔的处罚。或许是韦立塔生来具有的震慑力，还有句句依据学校规定的话语让他的行为无法辩驳，也许，颠簸的韦立塔站在他旁边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良心的压力，是他同情这个跛脚的女孩才做出让步，不，韦立塔不是让人同情的人，她不需要同情，那是对她的侮辱。碧波胡乱猜测着。快要下课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老师走进了教室，跟他一起进来的是正在罚站的杨知语，她说要宣布这个学期末的成绩，碧波清楚地听到了排在前两名的是杨知语和韦立塔，而杨知语是第一名，这个坐在碧波前面的男生依然自顾低头看书。最后，老师祝大家度过一个快乐的暑假，原来碧波上学的第一天竟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随着下课铃声，大家说笑着离开教室。

韦立塔走得很快，她快速地走出了教室，虽然这样会让她颠簸的更加厉害，可是她已经不再在意自己的颠簸，有时候，她甚至有种奇怪的想法，她甚至想在全世界面前肆无忌惮地挥霍她的残疾，告诉人们我不想继续我残缺的人生了，就这样算了吧，就这样自甘堕落了吧，看吧，我就是个瘸子。可是，韦立塔的自尊却总是在这个时候硬硬地把她拉回来，是的，她要自尊的活着，尽管她是残疾的，尽管她也受不了陌生的目光，可是，她要坚强骄傲地遮挡住那份自卑，她内心的强大足以战胜一切。可是，她竟然输了，输给了杨知语，这个宿命中的敌人，她用尽全力去轻视的人。可是，她不能就这样输掉，她平静下来，她放慢了脚步，她要保持她自尊的骄傲——在任何时候，她告诉自己。她挺起腰板，走进车棚，平定着脸庞的表情，用她静谧沉着的笑容遮挡着内心的激烈，她微笑着与认识的同学告别，祝他们暑假愉快。当校园归于寂静的时候，她斜倚在后车座上，她注视着慢慢踱向她的杨知语，杨知语的脚步是慢的，似乎惧怕走近她可又不得不走近她，他似乎是想沉默的，可是又不得不说：“对不起”，他说道。“你终于来了，我确实是在等你，一直在等你，等你如何面对我，等待看你此时这张美丽的脸是如何的情绪，但你的话好奇怪，你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让一个瘸子颤颠颠地走到你桌旁请你出去吗？对不起你比我多考一分吗？我在意与你争高低吗？我应该祝贺你，祝贺你，不懈努力就可以读书很好，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给了我面子，感谢你施舍的同情，杨知语，你的快乐全部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我鄙视你，鄙视你这个自私的生命，不要再虚伪地表达自己的高尚了”。她冷笑一下，愤怒地拉出自行车，消失在暮晚的微黑中。杨知语无法回击她的话语，在她的面前即便他唯诺地承受一切也补救不回什么，他的心一阵疼痛，他深深地呼吸着。也许，他的生命确实是自私的多余的，可是，即便是这样，谁又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哪怕生命是不美好的，可是当它终究要消亡的时候，所有的人却都是那样的留恋。

杨知语在车棚沉思了片刻，转身他向教室走去，教室的门还没锁，这是他交卸班**权力后唯一保留的，他渐渐喜欢早到晚走避开人流，所以这项服务就一直由他履行着，这是韦立塔没有介意的。其实他看到韦立塔快速走出教室的身影就知道韦立塔并不平静，他便跟了出去，他已甘心和习惯了这样的奚落与攻击，虽然偶尔也会承受不了，但他压抑自己忍耐着，只要这能让韦立塔舒畅，能让韦立塔好好生活。他以为教室里已经空荡了，可那个新转来的女生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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