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柔情男儿

一九三九年是艾忠入读德安府国立师范学校的第二个年头。

在过去的一年里，艾忠做到了令家长和老师都满意的孩子。准确的说，艾忠早已成年，只是没结婚而已。

在乡下有句很自然的说法：男十八，早当家。况且，艾忠早以超越了十八岁的界线，是一名男子汉了。艾忠的家殷实，吃穿用行自然不愁。用他父亲的话说：你只管把书念好就行。

唉！艾忠是不能当家的，没当家的艾忠在他十七岁那年闹了桩小笑话。

那一年，从河南又来了一批逃荒的难民。河南大多处于平原地带，十年有九荒，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所以，年年有大批的难民逃荒到湖北境内。那年，艾忠正好放假在家，突然间来了一老一少俩个要饭的女人。艾忠一向心慈，就给了俩女人许多吃的。看她们穿的破烂，他又把母亲过世后留下的衣服选了几件送于了她们。后来看天色已晚，他索性又将她们安排和奶妈一起住了一晚。父亲在外办事正好不在家，艾忠顺理成章当家作主了一回。

第二天，俩女人却没有走的意思。艾忠怕父亲回来怪罪于自己，于是找来奶妈问话。昨晚她们住在一起，想必奶妈会知道一些答案。果然，奶妈吞吞吐吐道出了事情的原委：那俩个女人原来是母女关系，家乡遭了水灾，田地被洪水铲的见了青石，家也被洪水卷走，一家七口被冲散了。什么都没有了，母女俩只得逃荒在外。一路上忍饥挨饿，受尽了欺辱。昨天碰到艾忠以后，母女俩被感动的流了一宿的泪。

最后，那母亲突然跪在奶妈的面前，求奶妈为她女儿牵一牵红线，说是要把女儿送与艾忠作内房，当牛当马一辈子伺候艾忠。艾忠听后大吃一惊，他叫苦不迭的：说这怎么能行。有心撵那母女俩走，艾忠却又没有那份狠心。不撵吧，的确是一个大麻烦。情急之下，他跑去找二妈讨主意。

二妈听后一下笑弯了腰，说我们的忠儿交桃花运了。并故意逗艾忠说，早娶媳妇早当爹，这是好事急什么呢。艾忠急的差点给二妈下跪。二妈这才正色道，只能说你跟那姑娘无缘，如果有，求我也没用，不过你放心，这事二妈替你摆平。

二妈说到做到，没过几天，二妈在她娘家替女孩找了一个婆家。那小伙除了腿有点跛外，长相与家境还说的过去。男方还承诺，女孩嫁过去后，她母亲的养老和送终都包了。这事在二妈的运作下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皆大欢喜。母女俩走的那天给艾忠下了跪，说艾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就为这事，艾忠成为亲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艾忠觉得这事并不好笑，还说如果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父亲把眼一瞪，说你不用去读书了，干脆转行当媒婆。

艾忠觉得父亲的话使自己蒙羞，假期未满，便一气之下回到了学校。

经过这件事后，有人认为，假如青如（艾忠的学名）不是学生，以他的家庭条件，艾忠恐怕早已是多个孩子的爹了。

这样的论调并非言过其实，乡下的孩子结婚早，一般在十五岁左右就成了家。这里只是指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女，家里有盈存，办喜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穷人家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孩子都到了二十四，五岁却很难找到一个人家，这是指男方，穷男人打光棍的成坨坨。女方是一般不愁嫁的，至于好坏如否，各安天命了！不过，这也并没使穷家断了香火，因为这个世上也有被冷落的女人。譬如说相貌奇丑的女人，坠入风尘而名声不雅的女人，死了丈夫的寡妇，还有那些逃荒过来卖身葬亲或无依无靠的黄花闺女。一口殆薄的棺材就换来一个没开折的媳妇，不少穷人家的孩子或老光棍都得到过这样的实惠。

当然，这只能满足少数家庭延续香火的愿望。还有相当一部分穷人家的男人芳草无果。他们在盼，盼什么呢，盼年年有那么一次的天灾。唉！他们想媳妇把心都想没了。

艾忠认为，这是在愚昧的前提下对青春的残酷剥削。这样的想法他只能装在心里，说出来怕别人对自己有看法。乡邻乡亲的，有些事是不能较真的，否则，会伤乡亲的心。

艾忠有权延长自己做新郎的期限，但他无法阻止夜梦的到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艾忠被囿于夜梦之中，而且那梦就象一组重复的镜头，如妖锁梦厣般侵噬他的神经。每每醒来，那梦依稀相识，一如昨日般清晰可辩。在梦里，艾忠看到了姑表哥衣杉褴褛，双眼无神，面如青灰站在他面前。而且，他还能听到姑表哥呢喃：我是从地狱里逃回来的。

梦魇之中，艾忠还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什么东西**的缠着不放。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眼睛却象被封死了一般。他努力的想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最后，还是那阵阵清脆的上课铃声将他从噩梦中拽回了现实。醒来时，双掌**。

艾忠搞不明白，他因何一次又一次被禁锢于同样的梦！梦见他失魂落魄的姑表哥？还有那把滴血的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艾忠觉得自己的思想并未走任何的极端，那为什么梦会无休止的重复并无端的出现在自己的灵魂之外？如此冥想时，一桩尘封已久的往事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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