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泄密

上海的早晨，风不大，有些冷。太阳还没有跳出海面，天空显得有些低，大街上车来人往，但是整个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有些静的感觉。

飞机越飞越高，渐渐地海和城市模糊了，天笑想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参加司考。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但是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机窗外阳光明媚，白云翻滚着迎面蜂拥而来，迷迷糊糊地天笑感觉那不是白云，是岁月往事......

前年九月，重庆的初秋分外炎热，城市行道树当阳的叶子都卷曲成了烟卷。就在太阳卷曲树叶的某个时候，石磊无意间说漏了嘴，泄露了天笑把法官让给叶子的秘密。高健拉着丈夫高贵匆匆来到竹筒巷讨伐问罪。

叶子呢？高健推门就问。

天笑正要出门，迎面碰上，说，法院上班去了。

你眼中还有没有娘老子？信不信我扒你的皮抽你的筋？高健双手叉着腰，双脚分开，直直地把天笑堵在了门口，唾沫星飞溅到了天笑的脸上，天笑用衣袖角轻轻地擦去。

看你小子干的好事！还不道歉！想把你妈气疯？

高天笑从母亲的愤怒中已经明白让叶子去法院的事情败露了，他横下一条心面对，此时软弱事情会更糟糕，只有强硬甚至蛮横了。反正迟早都得过这关，只是来得急了点，心里准备不充分，有点慌。

天笑吸了口气，昂着头说，放心我不会去摆烟摊。当律师，正经职业，专业对路。政府不安排工作，生产自救，降低点国家的失业率，有利于社会稳定和谐。谁说80后哈韩哈日不爱国？那一定是脑残在梦呓。

高健气晕了，没有想到一直温顺的儿子居然敢当面顶撞，抬手就是一耳光，骂了句脏话，狗日的，报应。

自己找钱养活自己，还给政府纳税，光荣。天笑想，既然暴风雨已经降临，更猛烈些又何妨！他想让猛烈的暴风雨遮住内心的不安和愧疚。紧张激动，脸上五个指印，红的青的很是清晰。

你，你……气死我了。高健一屁股坐到门口，呜呜地哭着。邻居伸出头张望，见是家事纷纷都缩了回去。

我？照顾你脸面，当律师。说服别人难，说服自己更难。当然那种不需要理由，天黑上床天亮起床的人除外。

高贵听出了儿子的讥讽，尴尬着赶紧转弯说，当律师也好，不用低三下四求人。

天笑豁出去了，粗声大气地说，处于自卑弱势地位的人，托人情找关系比找工作更难。有些被国营单位改造多年的大叔大妈，下岗了，自尊和自大却还在岗，高高在上，总以计划的眼光看待市场经济，怎么也不顺眼，惯于在夕阳落山后发发牢骚背背毛**语录，怀念过期的幸福。除了唉声叹气，就是侍候院里笼养的几只鸡，巴望着每天多下一只蛋，用废报纸抱着说是保鲜，实则是舍不得吃。看不起摆烟摊，其实日子还没有摆烟摊的过得滋润。

高贵看着激动得脸红的儿子，不知道说啥好，叹了口气，拉着妻子匆匆离开竹筒巷。他轻轻地说，毛**早教导我们，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家门不幸，高健边走边骂，养了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东西。随即她又骂高贵，都是你惯的，穷汉养娇娇。她把所有气愤化为拳头，暴风雨般地落在高贵的胸膛上。高贵用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缓不过气来，高健立即搀扶着丈夫，骂骂咧咧地说，肯定是你上辈子作孽，才会生个把金饭碗送人的报应。

不是你说律师好，受人尊重又赚钱容易的嘛？高贵顶黄说。

放屁！我那是说叶子，不是我们家天笑。

父母走后，天笑反身使劲关上门，掀翻了茶几，不停地抽着自己的嘴巴，泪流满面，哽咽着瘫坐在布沙发上，他不理解自己居然会这样，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街坊没有看出个名堂，扎堆打听，对着高贵高健的背指指点点。高贵拉着妻子恨不得飞回四合院，但气喘厉害，脚不听话。高健视而不见，心里恨着天笑，恨他眼中没有她这个母亲，背地让了法官工作，生米煮成了熟饭。

恨归恨，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能有什么办法？咬他脑壳硬，咬他屁股臭。

不过细细想来，高健又觉得不能全怨儿子干了傻事，自己逼迫太紧，不同意叶子摆烟摊，吃了哑巴亏。媳妇多的是，儿子只有一个，怎么会傻到如此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了？况且也是自己没有舅子老表可以依靠，是自己无能解决叶子的工作。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聪明人干了傻事，表面若无其事，高健肚子里每寸肠子都后悔青了。哭丧着脸有什么用？生活从来都是一次性用品，不会重来，而且让别人知道自己愚蠢，更丢面子。

顺势骂神，逆势求神，无奈中高健想到了易学预测大师非神仙。她要给天笑求一卦，问问吉凶。

16天意

非神仙，打小双目失明，学得算命测八字，尤善于易经八卦，在四合院附近的倒拐黄桷树一个小巷子几平米的房间渡人渡己。他有一个规矩，每天只给十个人算命，发十个号牌，时间限于午时以前。高健一大早匆匆去到那里，拿到了最后一个号牌，恭敬地排队等候，屋子里飘出的香烛味道太过浓烈，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等到报上天笑的生辰八字，非神仙摇晃着竹筒，里面装着八枚铜钱嚯嚯地响，然后倒在面前，用纤细的手指逐个触摸，随即推卦惊呼，糟糕，厄运之命，官非之命，不算也罢。边说边打着手势，撵高健出门。

高健惊惶地问，大师，何出此言？

官非之命，此人一生不进医院就会进法院。快走，快走，不收咨询费了，好自为之。

高健着急地问，请大师指点一二。

生疮害病进医院，铁打的身体也要拖垮，惹是生非进法院，散尽万贯家财。到头来落得个竹篮打水，人财两空，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放……屁。放字刚出口，高健便觉得不妥，屁字被活活地吞了下去，因此放字的音被加重拉长，然后嘎然而止。继而语气急速地说，不行，得救我儿子，我得靠他养老送终，大师你可要帮我。

非神仙翻了翻白眼，说，办法是有，舍财免灾。

只要舍财能够免灾，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高健央求大师指点化解之道。

画符消灾，捐门槛。

捐门槛，鲁迅说祥林嫂做过，但是高健更倾向于画符消灾，万人践踏心里毕竟不爽。

非神仙口念咒语，摸索着在黄表纸上一气画了五道符，折成三角形交给高健，嘱咐要在天笑睡觉的床的四只脚每处压一道符，另外一道挂在胸前，七七四十九天不能离身，方可化灾解难。

多少钱？

不是多少钱，是看你有多大的诚意。

千分之千的诚意，只是下岗了……

77.49元，苦命的人，算我积阴德吧，这个数字暗含七七之数的玄机，少一分多一分都不灵验。

掏空了衣兜，钱是早上买菜后剩余的，刚好77.49元。天意？至少高健觉得这不是迷信，小时候体弱多病，她母亲也曾经给她求过符。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老一辈已经总结，算命子的话，好事不灵坏事灵，所以她对非神仙的破口话格外惊慌。

高健虔诚地为天笑消了灾，回家的途中突然想起了天笑当律师不是总往法院跑么？进法院总比进医院强，再者当律师进法院是帮助别人消灾解难。难道这是天意？不过她闷在心里，没有给任何人说，说不出口。

把失误归结为天意，也许是阿Q精神的变异。不管什么精神，关键是管用，母亲高健从此平静下来。她反劝丈夫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天笑已经长大，不再是没完没了要玩具的小屁孩，由他去吧。仿佛想不通的不是她，是丈夫高贵。

高贵看着妻子缓过了神，不再怄气，便找些宽慰的话说，自然规律真可怕，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银丝从鬓角爬上了头顶，漂染也只骗得了眼睛骗不了心。老了，由他去吧。说完轻轻地拔下了妻子鬓角的一根白发，放在掌心，反复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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