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稻草，压成一面倒。

不染尘的白色绸缎，也在风中，不断翻飞。

站在沈织梦面前的，是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镇南王的小儿子，那个叱咤江湖的少年俊杰，那个魂牵梦绕的人。

只是，他的双眼，是闭着的，手中的青玉竹杖，沈织梦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只是侧耳，并不睁开眼睛。这一切……都说明，叶远叶小侯爷，已经瞎了。

“织梦，这些年，过得好吗？”叶远微笑着问道。那笑，带着沧桑，带着忧伤，带着什么？沈织梦看不懂。只是，那个笑容，不再是她熟悉的那种。

十年，太过漫长了，漫长得足以一个人经历一些惊天动地或是动摇生命的事，也漫长得足以让一个人把一些事或一些人刻在心里，刻得很深很深，铭心刻骨。

“你呢？”沈织梦已经不哭了，其实，只要见到了他，哪怕只有一眼，她就足够了。十年间再苦又怎样，人生或醒或醉，就如春秋一梦。只要梦醒了，看到的是他，就足够了。

天，阴沉了太久，终于释放了眼泪。

两个人只是沉默，不回答对方，只是安静地站在秋风雨下。

良久，叶远笑了笑，“梦，我回来了。”

“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雨中，雾中，**相拥，隔了十年。

良人不留胡，偏偏迟迟归。

“回梦楼”这个匾额，虽然常常有下人擦拭，可是，总是暗淡无光。只因没人“回梦”，又怎能符实呢？

而今，这个匾额，却又有了不一样的光泽。

客房里，两盏上好龙井放在上等红木做成的圆桌上，没人品尝。

窗开窗闭，呀呀作响，却一点都打扰不了房里的两个人，两个分开了太久，蹉跎了十年青春的人。

他，看不见眼前的人，却在心里临摹了太多太多遍眼前人的模样。

而她，看得见眼前的人，却已经不用再用眼去把他刻画在心中了，因为，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经刻得太深太痛了。

他们只是这样，坐在，看着，想着……

为了抢回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叶远追至羌胡之境。

尽管抢了回来，可是，那样东西惹得太多人垂涎。

一次次厮杀，一次次受伤，一次次逃亡。

在一次与一群黑衣杀手对决时，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只剩下一个杀手。

风卷着落叶，在枫树林里肆虐。

又是秋天，许多悲伤的故事，都发生在秋季。

那个悲凉的秋天，这片树林，**了太多鲜血，染得那枫叶格外鲜艳。

叶远一声长啸，长剑如腾云蛟龙，破虹刺出。黑衣杀手不断向后腾飞，却始终避不开近在咽喉的一剑。那一剑，是杀招，也是叶远最后一招。所以他拼尽所有内力刺出，怎肯让对手避开呢？长剑一抖，剑光闪动，如幻影万千，一时间，辨别不出剑锋所指。

黑衣刺客自知命绝于此，鼓动丹田之气，然后自己运气劈击自己的丹田，使得真气爆破，喷涌而出。而此时刚好叶远长剑封喉，黑衣人一口瘀血带着内力喷出，直接喷中了叶远的双目。

叶远杀死了刺客，坏了一对招子。

而那个刺客也因此而得以瞑目。

萧瑟的秋风，带走了一群魂魄，也带走了叶远眼里的那些难忘的身影……

“没有了眼，我做你的眼。”沈织梦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于是，叶远身边没有了那根青玉竹杖。

窗外，水畔，舟上。

一壶酒，两行泪。

他的任务完成了吗？还是刚开始？他到底是谁？难道只是那个酒汉王梁？

也许，他只是个可怜人，从来没有人去注视他。他拥有的，只有他自己，和那酒，那船。

没有大雁飞过，只有烟雨朦胧。这座江南小镇，在这朦朦胧胧中藏了多少伤，藏了多少故事，没人懂，没人读……

那蒙蒙的秋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

看不见夕阳的西沉，但无碍黄昏。

“我去做些你爱吃的菜吧。”沈织梦站起来，往外走。

“织梦。”

沈织梦停足回首。

叶远面向窗外，手握凉茶却不动。“做些她爱吃的菜吧。”

女子低首，心中微叹，脸上却笑靥如花。

“我晓得了。还有，茶凉了，别喝。”说完，就往外走去了。

叶远手**地握紧了茶杯，然后颤颤巍巍地把整杯凉了的茶都喝下去了……

在厨房做事的丫头伙夫，都站在那里，看着自家小姐不停地忙忙碌碌。他们自然知道小姐烧得一手好菜，只是，却从来没见过她准备这么多。因为以前她都是烧一两道，给他们吃，或是自己品尝的。可是却极少做成这么一整桌的菜。

只见沈织梦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出来，一直在这儿做菜的厨子也不得不汗颜。

“小姐，够了吧，都已经这么多了。”水儿在一旁帮沈织梦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劝道。

“我跟他吃不了那么多，这些是做给你们的。”沈织梦笑着翻了翻锅里的菜。

所有的下人听到了都愣了愣，敢情小姐是做给他们吃的，而且是这么的丰盛。

“小姐！”一个仆人走进来跟沈织梦说，“小姐，有个扎髯大汉说要见你和小侯爷，还说是你们的故人。”

沈织梦听了，稍一沉吟，接着翻炒着锅里的菜。“我知道了，你先去招呼他到大厅稍作歇息，待我做好这道菜就去。一定要好生招待，别怠慢了人家。”

“是！”仆人从没见过小姐为了一道菜竟然要客人稍候的，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退出去，去招呼客人了。

等沈织梦完成这最后一道菜后，她自己拿过水儿手中的汗巾，擦拭了一下，然后跟家丁婢女们说：“你们都先吃吧，我回房更衣，待会儿水儿陪我待客就好了，你们就不用管我们了。”

“小姐，这怎么可以？”几个丫鬟挤出来说道。

几个厨子也点头称是。

沈织梦只是笑了笑，摆摆手，“你们吃好了，到时候再伺候我跟侯爷进餐也不迟。水儿到时候就跟我们一起进餐吧。走，回房。”

“是，小姐。”水儿跟着沈织梦走出了膳食房。

众仆都在心中庆幸自己竟遇到一个待自己如同亲人的小姐。

桌上的那些菜，飘着香，除了菜香，还有人情香……

那个拜访沈织梦叶远的扎髯大汉就是人称酒汉王梁的船夫。

此刻的他，穿的不再是平日里撑船时穿的那件破蓑衣了，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儒袍。头发，也不再乱七八糟了，而是仔仔细细梳过的。仔细看上去，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银丝。

他端坐在那里，一点也不像那撑船的船夫，也不像一个整日酗酒的酒徒，而像一个颇有学识的儒生学士。淡定，从容，也沧桑。

小心翼翼地观赏着这大厅里的摆设，心中，充斥着无数的感慨。

十年了……

漫长,太过漫长了……

却又如此短暂……

没变,一点都没变……

除了……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两个人！

故人！

江南入夜，雨渐停，风又起，萧瑟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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