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江浩荡，风急浪高，一只竹筏漂浮江面，单薄如叶，被浪卷着摇摇晃晃，动人心魄。移仙看得有些胆战，却被巫回眸不由分说地推上去，还没待站稳，一股暗流涌起，推送着小筏往南行去，一路顺风。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移仙问。

“闭嘴！”巫回眸粗暴地说，她坐在舟头，从袖中取出一根钓竿，垂到水里。

移仙便不再说话，在舟尾坐下，抱膝看江。视野里是一片茫茫的灰白，她还从未有心思这样静下来欣赏景色。若按平常舟船的行速，横渡大江少说也要十几日，也不知巫回眸使了什么法子，次日清晨，移仙便遥遥望见对岸的景象。

那里，便是赫赫有名的龙筱郡了吧？

港口舟船密集，人声鼎沸，巫回眸拉着移仙上岸后，她们乘坐的小舟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水中。一迈入郡城，移仙便暗自称赞，只见街道齐整，房舍精美，货物丰盛，行人如织，个个昂首挺胸精神饱满，大都随身佩着刀戈剑戟等兵器，看脚步便知功夫底子不弱。移仙忍不住想，若交起战来，仙颜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吧？

“哟！哟！”几声吆喝响起，众人纷纷默契地让开一条路来。一队短衫长裤的劳工走过来，或肩扛巨石，或推着木板车，车上也装满石头。一辆车子碰到了一个货摊，眼看石头就要掉落下来砸到人身上，旁边的移仙顺手接住，神色轻松。她轻巧地将石头放回车上。周围的人鼓掌叫好。

“你力气真大！”巫回眸惊叹。

“天生如此，算不得本领。”移仙道。

“这可是最昂贵的盐滑石呢！”巫回眸摸着光可鉴人的洁白石块，神情雀跃。

“是啊，郡主可真舍得花钱。”那名劳工撩起袖子擦了擦汗，信口附和。

“弄这些石头是干什么用的？”巫回眸又问。

“给神筑殿。”

最早，人们崇拜那位掌控宇宙的少年之神，自发在大地上为其筑殿，并定期举行仪式，表达崇敬的同时也渴望获得真神庇佑。但是，弑死去以后，拜神的风气日益衰歇，神殿也遭遇冷落，甚至有许多人不相信神的存在。

“哪儿来的神呢？”巫回眸喃喃低语，跟随这些劳工走去，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座新落成的大殿，华丽壮美。大殿中央是申君的坐像，纯银打造的身躯上披着飘缈的青纱，金面如日，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宝石眼睛明亮而光华内敛。

“原来是他！”巫回眸不屑地嗤笑，“他以为，有了殿，就有神吗？”

不远处，一个青年正指挥摆放石料。他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锦衣华袍，站在一群衣着朴素的劳工间分外醒目。

“他好像出身不凡呢。”移仙认出了那青年衣领上绣的金色龙纹，那是龙氏一族的标记。

巫回眸打听出他正是龙舟河的长子龙庄大，眼珠一转：“咱们捉弄他一下。”

移仙不欲生事，拉住她的袖子，巫回眸瞪了她一眼，她便讪讪地松开手。不知为何，她对这个时而和善时而粗暴的女巫有一种忌惮。

见她顺服，巫回眸转怒为喜，抓住她煞有介事地附耳叮嘱了一番，移仙只好硬着头皮依计上前。

方当正午，数名差役挑了饭食来，劳工们散开领了饭，各自寻阴凉地儿吃去了。龙庄大自个儿仍在点数石料，间或同一旁那长相斯文、负责建筑的先生商议几句。忽然一个女子走过来，对他说：“神有请。”

龙庄大手一抖：“神？”

移仙咬着牙，笃定地一点头。

龙庄大被她骗入神殿，周围几个打下手的伙计也跟进，对着神像匍匐在地。

“尔等虔诚敬神，吾甚欣慰——”一个清冷自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发自神像，又似传自天宇，飘忽而充满威势，将附近的行人也吸引过来，纷纷下拜。

连移仙都信以为真，站在大殿中，直视着申君光芒闪烁的眼睛和神秘的唇角，浑身被定住了。

一串咒语过后，神像又道：“筑殿乃盛事，切不可劳民伤财。人力有限，我特派使者襄助。”

龙庄大率众唯唯而退。

待人都走尽了，巫回眸才从神像后面出来，对呆立一旁的移仙挤挤眼睛：“我们去吧！”

龙庄大等人又回到方才的工地上准备动工，烈日如火，他擦着汗，丝毫没有流**不耐烦。

巫回眸解下葫芦，晃了晃，扭动腰肢上前。

“公子，这石料可结实呢？”她摸着一块盐滑石问。

“是啊。”龙庄大没怎么在意，随口应道。

“我这儿可有更结实的，价格又便宜，公子要不要买些？”巫回眸手里晃着那个古旧的葫芦摇头晃脑地问。

龙庄大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形貌言辞都有些疯癫，客客气气地拒绝道：“不必了。”

巫回眸道：“为什么不呢？”她忽然竖手成刀，将葫芦对半剖开，里面盛满了彩色的碎石子儿，她拈起一粒，吹口气，就见那石子在她手里逐渐变大，周围的人都凑上来，目光诧异。

“怎么样？”巫回眸笑问，石头已在她手里伸长扩大，色泽光亮，花纹明丽，巫回眸小心地将它放到地上，衬得那些盐滑石逊色不少。

“想学吗？”巫回眸挑逗般地问。

龙庄大似乎被她控制了神志，木然点头。

“好啊，我教你一句咒语，你在心中默念着，像我这样吹气。巫回眸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拉他站到一块高大的巨石上，“站在高处，让大家都见识一下神的威力。”

龙庄大果真站到一块巨石上，拿起一粒石子，鼓起两颊，卖力地吹气，不多时，两颊涨痛，眼睛也红了，石子仍旧未变。

“这、这是为何？”他无措地问向巫回眸。

“你再试一下嘛。”巫回眸似笑非笑，神情古怪。

龙庄大依言又猛吹一气，这次，石子化为一枚叶片，轻飘飘地从他手中坠落。

巫回眸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将一瓢石子都泼到他身上：“您慢慢吹吧。”

她转身就走，龙庄大蓦地意识到自己受了愚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左脚是跛的。他倒抽一口气：“巫回眸！”

巫回眸身子一震，忍不住停步转身：“你认得我？”

龙庄大面色微红，却已恢复了镇静，迈下巨石，拱手：“多次听家妹提起您的大名，不想今日光降鄙郡，深感荣幸……”

巫回眸见身份泄露，不听他说完，便拉着移仙跑开了。

一番思索，巫回眸方才忆起祭师门确实有个叫龙庄如的女弟子。

“我怎么就没想到龙庄如是龙舟河的女儿呢？”巫回眸颇感诧异地喃喃自问。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仍旧聚在一起错愕不已、议论纷纷的人，冷笑道：“可给他一个教训，龙筱郡向来尚武贱巫，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们。”

移仙要务在身，无心其他，加上刚才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更觉不安，连连催道：“咱们快去找人吧，大师。”

巫回眸乜了她一眼：“你给颜牺蝉做事，难得清闲吧。趁着这个机会，我带你四处乐一乐。听说龙筱郡是以建筑闻名，咱们先去观赏一番。”

移仙无可奈何，任她拉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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