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郡中,最奢华壮丽的建筑当属郡主龙舟河的府邸。清一色盐滑石建成宫殿的样式,宏伟大气。龙舟河年近五十岁,精瘦健旺,一双狭长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脸上挂着永不消散的笑意,灰色胡须被他梳理得整整齐齐,他素有洁癖,喜爱美食,耽于声乐,却不因此废政,反而能在清闲的享乐中做出最缜密的规划。他有四个儿子,皆是聪敏练达,为他开拓河山的得力助手。尽管故作洒脱闲散,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野心——他要一统八郡,成为人界之主。为了达到目的,他一面广纳贤才,培养羽翼,一面四处打探,寻求长生之术。
这日,龙舟河正在书房中翻阅文书,忽有一灰衣人匆匆而入,认出那是他派出去四方巡查的探子,忙摒退闲人,问道:“有何消息?”
“禀报郡主,近日仙颜郡街头出现一个疯癫女人,来历颇可疑,后被六剑之一带往颜府。”
“哦?”龙舟河极为关注,“可有查出她的身份?”
“尚未。不过,据观测,她极有可能是祭师门的大弟子巫回眸。”
祭师门是天下术法的中心,位于遥远的大丰山,向来与世无扰。一年前,龙舟河的小女儿龙庄如也被送往那儿学艺。
巫——回——眸。龙舟河默念着这个名字,脑中转过无数猜测,忽地一拂袖,朝外走去。
龙庄大落寞地回到府中,脚步沉重地来到父亲的书房外,踌躇不前,就见父亲神色匆忙地从里面走出来。龙舟河望了他一眼,他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龙舟河没有说话,与他擦身而过。
龙庄大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册翻阅,等待父亲归来。
自去年九月,一个白衣人昂首飘入龙宫,被龙舟河殷勤甚至有些谄媚地迎入簪祥殿,便再未出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身份,也没有人送过饮食衣被,簪祥殿成为龙宫禁地,连四个公子也无权入内。而龙舟河每日无论事务多么繁忙,都要在午后抽身去往殿中,喜怒莫测。
大殿空阔,充斥着一种阴凉沉郁的气息。一个白衣披发的男子站在殿中,背对着入口,纹丝不动。微合的眼睛流**温婉专注的目光,投射到对面墙壁上。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绢布,细细的线路画着奥妙难解的图案。
龙舟河刚迈入殿中,便停下脚步,脸上神情也变得谦恭敬畏。他张了张口,却不敢打破白衣人的沉思。
许久,龙舟河的背有些酸了,他不由地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大人,”他终于没有耐心等对方先开口,遂恭敬地唤了一声,瞧着白衣人近在咫尺又似遥不可及的背影,“请您再下达一个指示吧。”
“仙颜有动。”白衣人道,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风掀动他的衣襟,轻柔地触摸那张光滑俊美而神采不俗的脸。他的声音清朗圆润,一如仙乐。
的确非人间所有。他来自天上。隰神,是他的名字。他不是神,那又何妨?惟一的神遨天闭关后,三界就只剩下一对兄妹,还有飞翔和御使万物的能力,他们的名字,是申君和云始。
申君在天上建立了西幻宫。他是一个多么卓越的人物,霸道不让遨天,却更沉稳内敛。他渴望力量和权力,梦想像弑一样被人尊崇,然而魔幻天宫的神话流传之广,影响之深,以致多少年之后,人们提到“神”,还会想起弑和他的三大护法。
再也没有谁能以“神”的身份走入众生的记忆里。
而申君,却想要获得这种认可。遨天闭关多年,音信全无,对三界不管不问,甚至有人说他也已经死了。正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他要一统三界——他还计划着等力量壮大后攻入柊岬山与遨天一决高下。就像遨天当年对付璊魈。
看吧,谁才是神。谁才能屹立在永恒的传说中。
征服三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申君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而且,除了武力,他还要竖立自己神的形象。他要人们把仰望的视线投注到他的身上。
在人界,他选择野心勃勃的龙舟河做为扶植对象,打算借他之手吞并其余七郡。
而隰神,就是他派来辅助龙舟河的。
龙舟河崇敬地呼之为神,却被拒绝了。隰神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大人,那个牺蝉郡主,虽是女子,本领却很高。而且,听说,她有高人相助。”龙舟河没有说出“巫回眸”的名字,他相信隰神已知晓一切。
“胆敢假冒申君的使者,必遭天责。”隰神一字一顿地说。
龙舟河心中陡然感到一阵颤动,他看到隰神抬手隔空一点,绢布上的图案立即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回到书房,就见长子龙庄大倚在书架上,在夕阳淡红色光芒的映照中,手捧一本画册看得出神,沉迷的目光从修长的睫毛下流**来。
他轻咳一声,龙庄大回过神来,慌忙放下画册,面色微红,强迫自己直视父亲,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白日遇到的窘事说了一遍。他不知道,早有人把那件事添枝加叶地告诉了郡主。
龙舟河收敛了笑容,面色威严,心中却有淡淡的宽慰。这就是他的儿子,善良软弱,过于轻信,却永远对他诚实。自小到大,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都老老实实地坦白,绝无隐瞒。
他又怎么忍心过分责备他呢?
龙庄大心中轻松,走出书房,暮时凉风一吹,浑身舒畅,他在植满松柏的小径上散步,目光淡淡地喜悦。忽听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哟,大公子可真是悠闲呀!”
一个牵着白狼狗的妇人出现在小路那头,她衣装华贵,面庞美艳,眼神很是挑剔,脸上挂着淡淡的讥讽的笑。
“榕姨。”龙庄大立即停下脚步,原本从容的神色变得有些局促。
榕夫人款款走过来:“我听说,大公子今日在城里遇见了神?”狼狗冲着龙庄大狂吠了数声。
龙庄大面皮发红,低着头小声说:“儿子无知,遭人耍弄,给龙氏丢了脸,请榕姨宽恕。”
“大公子您是龙筱未来的主人,我一介女流哪敢干涉呢?不过,你也太过轻信了,以后好自为之吧!”榕夫人说着牵狗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缕芳香。直待她走出好远,龙庄大才松了一口气,望着初升的新月,他忽然想起那个跛脚的女巫师,她此刻可还在郡中?
巫回眸已拉着移仙招摇了一个下午。到傍晚,有细细的雨滴洒落。
“咱们可没钱住店。”巫回眸道。
“那就找个地方过夜吧。”移仙说,她经常在外执行公务。各种艰苦的环境都忍受了,根本不把一场小雨放在心上。她们在郡城郊外找到一片树林安歇。
巫回眸哈气成火,点燃了地上**的叶片和树枝。她的手在跳跃的火苗中穿来穿去,玩得兴致勃勃,忽地觑见移仙独坐枝头,抱膝望月,玩心顿起,不自觉地撩开了她的面纱。
移仙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本能地抬臂护住脸。
“护什么?”巫回眸粗鲁地隔空弹开她的手臂,移仙那张小巧白暂、略带惊恐的脸就暴露在火光前了。
“大师,”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自在,垂下头去。
“年轻又漂亮,何必害羞呢?”巫回眸笑道,随手将面纱丢进火里,看着它顷刻间化为灰烬。
“我、我十二岁入郡门,除了郡主,还从未让人看过我的样子。”移仙低声说,凉爽的夜风吹面而过,让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黑色布巾她戴了十年,也曾在夜深独处时悄悄揭下,对镜自照,却始终觉得陌生。她想,命中注定就是要为郡门奉献一切吧?
巫回眸似乎没有听到她的低语,垂着头打盹儿。移仙感到无所适从,遂从腰畔解下剑来。还在通往龙筱郡的竹筏上,巫回眸便叮嘱:“把你的剑收起来,这儿的人眼睛都贼得很。”她便用一块黑布把剑包起来。此刻她握住相伴多年的剑,心里才踏实下来。
巫回眸去拨弄火堆,透过烈烈火焰看她,年轻清秀的脸庞略带羞涩,却隐隐透出风刀霜剑和艰难困苦中磨砺出来的刚毅。穿着一袭毫无纹饰的黑色劲装,一双眼睛在看着剑时才第一次流**自信和压抑的豪情。巫回眸探手,将剑取了过来。
知道不能得罪这个性情古怪的女巫时,移仙这次没有反抗,平静而默默地望着她。
映着火光,长剑明亮犀利,木柄上刻站两个字。
“你的名字?”
“剑的名字。”移仙答,“不过,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是连在一起的,直到我死。然后,它会有新的主人。”
巫回眸弹弹剑身,听着它发出的清越的声响:“名不虚传呢,郡门六剑。”
她知道一点儿相关的故事。早年,仙颜郡第一任郡主颜荒在耕地时掘出六柄宝剑,他在郡中挑选择了六名少年,授剑传艺,少年们以剑为名,人称“郡门六仙”。一个死了,便挑继任者补上,仍袭其名,是郡门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且只为郡主掌控。
“你当移仙多久了?”
“十年。”
巫回眸皱眉:“一个小姑娘——”她没有说完,将剑掷回:“快点儿睡吧!”
移仙合上眼,困意渐渐涌起,忽然一物从她身旁擦过,直窜入火堆。
“嘿嘿,”巫回眸得意的笑声响起,她精神饱满地从火中揪起一只扑腾乱踢的猫。
“到哪儿去呀,小猫儿?”
那是一只绿颜色的猫,额头上一道伤口流着血。它“喵喵”地叫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巫回眸,似乎在祈求什么。
巫回眸抬手轻轻地擦去它脸上的血迹,又摸了一下那个伤口,伤口居然愈合了。绿猫发出一声舒服地叫唤。
“谢谢你。你是神吗?”绿猫张口,居然说出了人的语言。
“哈!神都死光了。”巫回眸并不感到惊奇,继续摩弄着它,“你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是千渠郡的……哎哟,我不能留在这儿了。”绿猫的瞳孔猛地张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危险,它挣开巫回眸的手,光一样倏地一闪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真是奇怪……一只会说话的猫。”移仙躺在树上,声音里带着倦意。
“她是我们的同类,”巫回眸道,“是有人把它的灵魂寄放到一只猫的身上。“
移仙惊愕地瞪大眼睛,这种事她闻所未闻。看到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巫回眸一笑,笑中略带哀怜,“以后你会明白的,你对这个世界知道的太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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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
三移仙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青布帘子飘飘~~,外头大雨滂沱,酣畅地浇灌着~野林木,无数鸟兽一齐鸣~……巫回眸坐在对面,正凝目出神。她换了件洁白的长袍,黑发散披,被一条金带勒住,面相端庄~柔,~~~着一排~镯子。移仙起~近看,不由地低呼一~:那分明是用白色小虫串起来的,小虫尚在蠕动,其状令人作呕。“它们见不得~,”巫回眸淡然开~,扶了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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