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大家，有几个人也在开着医嘱，吕主任和胡丁副主任在一边低低地说着什么，我也不便多做解释，只好对他说：

“按照医院的规定，谁收住的病人归谁管理，你没有在我值班时候住院，所以，不应该我管理。”

“那我的手术您能给我做吗？”病人十分担心地迫切问到。

“这个……，这个……，现在不好说。你不是认识陈主任吗？有些事情你还不懂，你先问问陈主任再说吧！”我支吾着搪塞道。

看着我说到这，病人没有再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下午下班后，陈主任抽空找到了我，很遗憾地对我说：

“怎么搞的？下了这么大的劲儿，最后还是住错了床位！我已经责怪了我的老乡，没有按你安排的时间来住院！另外，即使那天没来，改天来了，见不到你就不应该急着住院才对呀！可是，话换过来再说，病人自己也感觉很委屈，他说他并不知道医院这些规矩，更何况看见人家那么热情，想着人家也是在帮助咱，又不好意思拒绝！嗨——，就这样阴差阳错给弄糟了！”

看着陈主任也那么焦急的样子，我安慰道：

“陈主任，你放心，谁做都一样，我相信他们也能把这个手术做好！”

“你别安慰我了，谁罐里有几个米我会不知道！”略微停顿了一下，阅历丰富的陈主任不无担忧地又说道，“我问你，这次你到底能不能上手术？”

“不好说，他是主任，假若他安排我上手术我才能上，他不安排我上手术我就上不了！”我实话实说的回答道。

陈主任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小心地说道：

“这样吧，我跟病人说一下，让他找个借口先出院，等过两天算好你值班那天再来住院，你看如何？”

“好是好，但就是这样一来，咱们转换主治大夫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再者，万一手术有个并发症什么的，我担心他们咬住不放，没事也会说成有事，到那时就很不好看了！”

陈主任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他也是搞外科的，知道手术的事情变数很多，不论术前、术中、还是术后，都有可能有很多意外发生，谁也不敢事前打包票。于是，陈主任又说道：

“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两天我去找一下吕主任和胡主任，跟他们沟通一下，让你来参加这个手术，并且尽量让你来主刀！这样一来，我也不愧对我的老乡，大家面子上也都过得去，你看如何？”

我感到这还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回答到：

“可以！这个办法不错！到那一天我尽力做好手术就行了！”

“哎——，我本不想露脸，这下看起来是不行了，这次我的脸还露大了！算了，什么都不说了，只要老乡的手术做行！”陈主任无可奈何地说到。

我俩相向分开各自走了几步后，陈主任又转身追了过来，担心地对我说：

“咱俩说好，我明天给他们一说，他们同意你上手术也就算了，如果不同意，病人就出院，过几天再入住到你的床位上，你看如何？”

看到陈主任宁可得罪人也要想方设法给老乡治好病的心劲，我也有些被感动了。

“可以！”我坚定地回答到。

时间又平静地过去了两天，这个病人的术前讨论也于上午进行了讨论，胡主任安排明天上午进行手术。在这次术前讨论会上，我充分讲述了我对这个病人病情的理解和很多术中需要注意的手术操作要点，也谈了很多术后的注意事项和病情观察与治疗的关键点，直到整个手术讨论结束，吕主任和胡主任谁也没有提到让我上手术的事情，我也不便多问。直到下午下班，仍没有人说到参加人员的问题，我想，很可能不让我上了。

当晚吃过晚饭，我正在看央视新闻联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妻子打开门一看，来了两位她不认识的中年人，就搭讪着不让他们进门，这两位说要见我一面，我听出来了是陈主任的两位老乡，也就把他们让进了屋里。

这一对夫妇一个人掂了一袋水果，一个人掂了用纸袋盛着的两只烧鸡，看着他们虔诚和认真的样子，我对他们说：

“你们也不是太富裕，还要借钱看病，浪费这些钱干什么？！”

“任医生，这些东西又不值什么钱，完全是为了表达我们的一个心意，您一定要留下呀！”这个病人略显不好意思但又绝对真诚地说着。

“老乡，请你们把东西千万拿回去，因为，我可能明天不上你的手术，收下你的东西我心里会不安的！”

“明天不是你给俺做手术吗？”这个病人惊诧地说道。

“老乡，到现在主任还没有通知我上你的手术，我真的不知道是否能给你做手术。”我如实地告诉他。

“可是，今天下午，我老乡陈主任亲自跟俺讲明天是您主刀给俺做手术，并嘱托俺过来看看您！”病人真诚地说道。

“哦，我还不知道，那明天再说吧！”说着，我就把病人往门外让，并坚决让他们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带走。

这两位真诚的中年人眼泪扑簌地说：

“任医生，我们全家人都觉得你很不错，是个好医生，才想着买点东西来看您，你可一定要收下啊，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们！”

看着他们的这种神情，还有这些不太贵重的东西，但是，对于贫穷的山里人家来说，这些东西也许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礼品了，更何况这还代表着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我没有理由去拒绝那些真诚的心意。于是，我有些幽默地跟他们说：

“我属鸡，我们家都不吃烧鸡，因此，这两只烧鸡你带走，这袋水果我留下算了。”

看着病人不太相信的眼神，我进一步解释道：

“老乡，我是六九年出生的，你算一下，看我骗你没有？”

病人站在门口掐指一算，认真地说道：

“是，您属鸡，没有骗我，我们那里也有属啥不吃啥的说法。哎，你看我，真笨，怎么买了两只鸡呢！好了，这两只烧鸡我先带回去，等我手术后我给您牵两只羊过来！”

看着老乡满脸羞愧和认真的样子，我越发地觉得他们那么的可爱和可贵，心想：假如明天让我主刀，我一定要把手术做得更好！

第二天的早上，我带上了陈主任老乡送我的那袋水果早早地来到了陈主任的办公室，看陈主任正在换衣服，我就对他说：

“陈主任，昨天你老乡去家里看我了，带了两只烧鸡和一袋水果，我只把水果留下了，今天我把水果给你带过来了。”

“你看你，任大夫，这点水果算什么，何必那么客气呢！”陈主任不高兴地说道。

“陈主任，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到现在还没有人通知我是否上手术，我想这个手术让我做的可能性不大了。”

“不可能啊！昨天我跟他俩谈起手术的事情，特别强调病人要求要你主刀，他俩也同意让你主刀手术，应该不会有啥变化吧！”陈主任肯定地说道。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先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吕主任再说。”

于是，陈主任在他的办公室里给吕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刚好吕主任也在办公室，只听吕主任在办公室里说：

“今天，就是安排让胡主任和小任上手术的，我不上，我只是在台下看看！”

我很快查完房、开完医嘱，直到上手术前那一刻，吕主任才给我说：

“今天这台手术胡丁和你一块儿主刀做！”

一块儿主刀？这怎么可能，中间遇到需要抉择的关键情况谁说了算？万一有了问题责任如何划分？谁负主要责任？可是，科室主任已经这么决定，作为普通医生的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管怎样，能上手术就行，只要上了手术台，自己见机行事，尽量保证手术的顺利完成就行，这样的话，也算对得起病人和陈主任对我的那些信任。

想到这里，自己就不在纠结什么，很快走进了手术室。

开始一段时间，手术进行的还比较顺利，不论是摆放手术体位、还是头皮切口的选择，完全按照我的设计进行，胡丁大夫没有做太多干涉。但手术进行到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肿瘤已顺利地切除了一大半，病人术中的整个情况良好。正当这时，胡丁大夫扛了一下我，不容回绝地对我说：

“起来，让我操作一会儿！”

因为是在显微镜下进行手术，操作动作主要由主刀一人来完成，其他人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加之，我们那时使用的是一台国产的镇江显微镜，由于国产手术显微镜光导纤维质量的问题，助手镜显得太别的昏暗，有些细节从助手镜下看得不是太清，因此，你要想有所提高，必须要在主镜下进行操作和体会才行。在这一点上，我不排斥任何人来学习，包括在手术台上的胡丁主任。

我本想一气呵成做完这个手术，尤其在一些关键步骤上更是不想让他进行操作，不是别的，因为听神经瘤的手术操作全是在颅内十分重要的结构区域进行，它的周围满布着很多重要的血管和神经，紧临着的还有重之又重的脑干组织，我主要是担心万一胡丁主任手下失误一点点，病人就会出大问题，这样话就很对不起病人和陈主任。私下里，我常常对胡丁主任说，多做一下动物实验，培养一下手下的感觉和技巧，你也能做好颅底肿瘤手术的；我也常鼓励大家，显微操作其实并不难，主要是熟能生巧的问题。可是，不知是出于面子或者是什么原因，总也不见他做显微镜下的练习，所以，我对他的显微操作能力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但是，看到他那么迫切和生气的样子，又是采用命令式的口吻，我也不想跟他多产生隔阂，就担心地说到：

“做的话，你一定要慢一点，肿瘤附近的任何一根可以看到的血管和神经都不应该损伤，没准这根血管就是附近脑干区域的主要供血血管，如果它损伤了，可能会导致病人呼吸心跳停止，危及病人生命！”我啰啰嗦嗦地叮嘱道。

“我知道！”他狠狠地瞪了我两眼，我没有抬头看他，都已经深深感觉到了他的妒忌、生气和不满，他这种不良的怨气透过厚厚的手术口罩和帽子已经向我扑面而来，我没有再说什么，把身子移向了一边，先让他坐到了主刀镜前，我才移身到了助手镜前，我们两个就这样调换了一下手术的座位。

胡丁副主任坐到主刀镜的位置后，只见他伸了伸脖子，又使劲握了好几下可能有些僵硬的手指，才把双眼放在目镜前，开始切除那些我已经进行了很好暴露和已经切除了大部的肿瘤的剩余部分。我在有些不是太清晰的助手镜里看着他僵硬和笨拙的操作手法，我的心吊在了嗓子眼上，我的心率也在随着他的每一个操作动作而忽快忽慢地“乱跳”着，我真担心哪一下他一不小心或者是手下的感觉不到位，就会损伤到肿瘤周围的脑干、血管和一些重要的颅神经，给病人造成一个不可挽回的后遗症，甚至是生命危险。在我的严密观察和适时指导下，有几次他比较粗糙野蛮的钳取肿瘤组织动作都化险为夷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心理折磨，好几次我对他说：

“胡主任，您歇一下好吧，这点我来做吧！”都被他傲慢地无声拒绝了，因为他是科室的领导，又是这位病人的上级主管大夫，原则上是这位病人的主要责任人，所以，他有权利、有道义来决定这个病人的所有治疗方案和治疗过程，我只是科室安排的一位普通手术参与者和工作者，不论是属下的管理原则上，还是现在医学模式的治疗规定上，我都只有服从的份！我十分清楚这些医疗的行业制度和规则，虽然我已经明显地感觉了危机四伏，可是，只要他不采纳这些合理的建议，我还是没有权力和道理去制止他引发的这种危险的到来！此时此刻的我是十分地焦急，可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来解决目前的这种人为险境。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延伸着，我知道我无法预知的危险也在一步一步向我逼近着，我不知道在场的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心境，但我分明地感觉到了一种可怕危险的正在步步逼近！尽管我可以看出来胡丁主任觉得肿瘤位置暴露得这么恰到好处，肿瘤切除起来又是那么顺手，可是，我也分明地看出来他此时已经完全忽略了那些潜在的危险。颅底肿瘤病人显微镜下的手术操作，那完全就是虎口里拔牙、针尖上跳舞，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和分心，这个时间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古人所说的“瞎子不怕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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