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到出租屋,我用嘴撬开了啤酒盖,就着猪尿泡(膀胱)喝起啤酒来。猪尿泡是买的杨桥菜场熏烧店的。每次周末改善伙食,我总喜欢买些来喝啤酒,这东西解馋下酒,而且滋补。
我喜欢吃猪尿泡。这个习惯的养成,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有一个卖熏烧的伟大父亲。近水楼台,自然能先得月了。中学时,我曾经是同学们最羡慕的,原因居然是我能随时吃到熏烧。记得小时候,每天下午,熏烧开锅后,父亲总是先用一把长长的叉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左挑右拣,一会儿,两个丰满肥硕油光照人的尿泡被放到一边,这是父亲晚上收摊回来后的下酒菜。父亲吃的时候很讲究,先是把它切成细丝,拍上几个蒜瓣,然后浇上一勺麻油,最后斟上一杯大麦烧细酌慢饮。父亲深有体会地说,吃啥补啥,这东西好。我不知到好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吃完后父亲总喜欢火烧火燎地“欺负”母亲,虽然房门关着,但我分明听到母亲的低低*吟。事后问母亲,母亲总是笑着教我别乱说。后来,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人变得瘦骨嶙峋的,两个眼睛深深凹了下去,父亲也没有再实行家庭暴力。好几次我看到父亲吃完晚饭,醉醉醺醺地去镇东头鲍寡妇家,个把时辰才回。为这事母亲和父亲经常吵得沸反盈天:
“又上*狐狸精家了?孩子都怎么大了,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为了不开鲍寡妇这辆公共汽车,父亲赌过咒发过誓,但是没有用,家里的鹅头鸭爪还是经常莫名地在鲍寡妇儿子碗里出现。直到我考上大学,父亲才有所收敛。也就是从那以后,吃猪尿泡便成了我的专利。
父亲卖了一辈子熏烧,在我们三圩镇,人称“邹熏烧”。父亲并不是浪得虚名,他有自己的绝活:不用手摸,不用嘴尝,眼睛一瞅,就能知道老鹅老鸭牛肉羊肉熟了几分、烂了几成。他烧的盐水老鹅肥而不腻,熟烂而不失嚼劲。猪杂碎父亲卤得最好,猪头肉、猪耳朵、猪尾巴有色有味,各具特色。父亲有独家熏烧卤子,那配方是我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二十多年前用一副祖传玉镯跟兴化城里的熏烧大王孙小二换来的,有很多居然是中药,至少,小茴香我是认识的。父亲平时把老卤子汤放在内屋大坛子里,邻居来要,父亲总是大方地舀上一碗。如果有人来问卤子配方,父亲则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有时碍不过人情人面,就叫多放些五香八角花椒之类,说这东西起味。荒年上饿不死手艺人,靠着这独门绝技,父亲盖了瓦房,娶了我母亲,又把我们姐弟俩供完大学。
父亲的熏烧摊子蹾在镇上大桥的西头,买熏烧的队伍总是排得老长老长,个个伸长颈脖像等待挨宰似的。父亲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剁完二十只老鹅,就收摊回家。父亲做人的观点是适可而止,细水长流,凡事有度,自己有饭吃,也要给别人一碗粥喝。等父亲回家,老李头、谭小四的熏烧摊子才开始有些人气。
我不知道父亲是想让我子承父业还是他想把他的熏烧事业做大做强,要不他不会让我报考石城师范大学生物系营养专业。因为从内容的角度看,我和父亲一样,都是研究吃的问题。我记得我拿到录取通知的那天,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当天的生意也没有做成,老李头和谭小四**久违的笑容,一个晚上点头哈腰,忙个不停。在农村,考上大学是比娶媳妇贺寿还热闹的事情。临行前,父亲通知了所有亲戚,为我饯行,足足摆了十八圆桌,这居然平了镇长儿子结婚桌数的记录。面对三姨娘六舅母,父亲自豪万分,他拉着我的手,一桌一桌地敬酒,嘴里不停嘟哝:
“托你们福。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考运!”父亲喝得很多,脸上一会儿酱紫色,一会儿猪肝色。最后,一个踉跄,瘫坐在椅子上。
进了大学,我才知道,我上的是学校和专业是多么的垃圾,我有点自暴自弃了。我真不知道大学几年是怎么混下来的,打牌,喝酒,上网聊天、玩游戏,大三上学期才有所收敛——没办法,屎到**门,总不能拉到裤裆里。营养专业,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个高级厨师?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和吃离不开了,真正子承父业。女怕选错郎,男怕选错行。看来我错得不轻:这种疑似厨师专业找工作确实太难了,高不成低不就。我的这种心理,可能只有嫁不出去的大龄女子才能感受到。父亲的熏烧摊子依然红红火火,我的工作找得却不尽如意。经过应聘,层层筛选,我终于地到了一家三星级宾馆工作,做个领班,闲时帮帮厨房做点营养指导(其实那些拿大工资的厨子我行我素,根本不买我的账)。两千多元的工资,租个小房子就花了我四百元。班上几个有关系同学都去了事业单位,同宿舍成绩远远不如我的胖小子去了石城防疫站,事业编制,工资是我的几倍。我沮丧万分地回家告诉父亲时,父亲一脸狐疑,撇了撇嘴:
“振鹏,怎么,跟私人打工?两千元工资?大学白念了?”
振鹏是我的名字。父亲当初给我取名振鹏,含有让我像大鹏一样振翅高飞的意思。如今我成了只折断翅膀的鸟,心有余而力不足。父亲的发问像连珠炮,我满脸羞红,无言以对。父亲不吱声了。摊上个无能的父亲,再着急有个屁用。我知道父亲不满我的工作,但又不好让我伤心,沉默便是最好的方式了。邻居顾呆子的儿子小军,高中都没考上,在凤城职业中学混了两年,出来就到昆山什么电子公司上班了,工资三千出头。我一个堂堂的本科生居然抵不上一个中专生,这让父亲心里怎么能平衡呢?以前读完大学,公家就什么都包下来了,工作、住房甚至讨老婆,挑肥拣瘦,随你;现在,毕业就是失业,有本事自己去找吧。上大学老师一个劲催促我们做好职业生涯规划,规划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上次石城招聘会,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场面混乱不堪。那种场合,人声鼎沸,菜市场一般,和用人单位谈什么,怎么谈?我丢了五十多份求职简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那简历做得精美绝伦啊,四十克的铜版纸,花了我好几百元呢,可惜了。
我和姐姐都曾是父亲的骄傲,现在姐姐在三圩镇衙门里做个办事员,大小是个吃公家饭的,铁饭碗。父亲对我期望远远胜过姐姐,我现在的工作让他老人家人前人后怎么抬头呢?在石城一月两千多元是在贫困线挣扎啊。石城的房价早冲破一万元了。一个大小伙子,没有房子怎么讨老婆,怎么成家立业?
母亲,一辈子窝囊,除了流泪还是流泪。一家之主的父亲倒是颇有定力,沉思片刻,然后把他那有些肥厚的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有力地挥了挥:
“天无绝人之路。不行的话,就跟在我后面卖熏烧!”
我知道,这是父亲无奈的决断。父亲并非心血来潮,他是深思熟虑的:至少,在三圩我就不要为房子发愁了。是我曾经把父亲送上快乐的巅峰,现在又让他坠入忧愁的深渊。在三圩镇,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比大姑娘偷汉子还要丢人现眼。前几年,镇上有个大学生,没有找到工作,扛起行李回家考研,至今没有考上,弄得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痴痴呆呆,更别说找老婆了。
我不敢走在三圩的街上,不敢面对街坊四邻的异样目光、窃窃私语。在三圩镇,唾沫能淹死人,芝麻大的动静,能引起全镇人的关注。我知道,不管愿意不愿意,我已成了全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注意到,卖熏烧的谭小四看到我,兴奋异常,故意抬高声音和我嘘寒问暖,我知道他是在套问情况,为他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我预感三圩镇好像因为我要地震了。我在三圩多待一天,等于多拿皮鞭**父亲的脸面一天。
思考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我下定决心,辞了石城的工作。我来到了凤城打拼。凤城是个中等城市,房价不贵,也靠三圩,方便回家。
第二瓶啤酒下肚,我的脸开始红润,有些兴奋。借着酒劲,我来到了西站旁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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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弄巧』
4、晚饭之后的散步是我的习惯,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一直坚持,既能锻炼~~,又能欣赏夜景、思考人生。有时,我喜欢带~我的短笛,在没有人的地方,吹~几首。拳不离~,曲不离~嘛。天黑了~来,扬州路两旁的霓虹灯开始拼命地闪烁起来,招摇着。一个大店铺里播放着~~的《老鼠爱大米》,引得路边一群~跟着节奏哼唱着,扭着~~,跳着动作总是重复的舞蹈,爱情居然和老鼠联系~了,这歌曲真是有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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