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苦乐兄弟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那中年人从医院里逃了出来，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又一次体现出来了，这种免费治疗给了中年人一次生命，他伤势大有好转，精神恢复的也不错。

他妻子在家里做了几样菜，非拉着我和刘成喝几杯。那中年汉子一口一个救命恩人，我都汗颜，说救命实在不敢当，不过是朋友有难时伸手拉了一把，还是感谢那些善良的医生吧！桌上没有酒杯，用大饭碗装着酒，这阵势一瞧，人就快醉了。

中年汉子从酒桌边站起，一口将酒碗喝了个底朝天：咱做贼不就是为了一口救命饭吗？倒差点把命赔进去了，唉，这辈子，也就这穷命！我说：你两口子回去老老实实种地算了，外面没有金子可以随地捡的，何必一生老守着发财的梦在外面流浪呢！

话是这样说，可我的心里也就翻涌起来：难道说自己就没有如他们一样的心理了吗？为什么要在外如此流浪呢？物质的诱惑就像腾腾燃烧的火焰，烧毁了所有的理念。

那中年人此刻血红的双眼就已经证明了这点：“不行，他妈的不行，我还有个兄弟在深圳，我们两口子明天就动身去深圳捞天下。老子就不信，这世界容不下我！“他声嘶力竭地拍拍胸。

第二天，他们就动身离开了自由部落。

光头歌星依旧早出晚归，大胡子的生意也挺红火，每天都有人打的过来，他脸上露着得意的笑容。可有段日子，大胡子的生意变得冷清了。一日黄昏，大胡子突然光临寒舍，态度卑谦。

“兄弟，到隔壁玩个钟点怎么样？她有好些日子没开张了，你去了保证玩个死去活来。”

就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人看了只有怜悯，哪有性欲，我当即摆手回绝了，倒是刘成急不可耐地**馋相，马上问大胡子：“价钱怎样？”

“邻居住着，我能狠你吗？一百块钱，给你两个钟点。”

晚上停电，在房间里点了根蜡烛。刘成推门进来，烛光摇曳不停。

“刘成，斯文点，别把蜡烛弄灭了。”

“大哥，那女人可真爽，你要不要来一次？”刘成讨好地问我。

“算了，上面这张嘴都没钱喂饱，还顾得了下边？”

“大哥这是在说我呢，咱俩住了这么久，我这可是头一遭。”

“正因为如此，我也没阻止你呀，你今天可够辛苦的了，上床睡吧！”

我隔着蚊帐吹灭了蜡烛。月光流水一样从窗口泻进来，流满整个小屋，我甚至能听见“哗、哗”的流水音，如动人的小夜曲。

卖报的生意越来越差，人们变得越来越聪明，我和刘成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生存的压力在一天天加码，我们出去分头找事做，而刘成偏偏不争气，让派出所给抓了。因为没钱保释，被送到遣送站，在返遣的途中跳车跑了。一个星期之后的黄昏，他蓬头垢面地回到“自由部落”，然后在我面前一个劲地后悔，他是在海岛大酒店外的椰树林里被一个女人诱到了出租屋里，不一会儿，两个警察破门而入，他疑心是一个圈套。

“文哥，你说巧不巧，我刚脱了**，还没进入角色，就没戏了。”

“算了，就算是个笼子，反正你也钻进去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好在你一无所有，否则，更倒霉。看你平时衣冠楚楚的样子，那些警察一定以为钓到大鱼了。”

“听说我什么都没有，那个矮胖子用警棍狠狠揍了我一顿。”他褪下**，**屁股上道道的伤痕说：“那些警察真够狠。”

“留个教训也好。”

“你文哥就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同情你这种白痴？知不知道江湖规矩，不和来历不明的女人打交道？”

他肯定是一路乞讨才回到“自由部落”，看看那张蜡黄消瘦的脏脸就会明白，我决定带他进城找个小酒店补充一下营养。

我们走着进城，这里离城区并不远。

正是深秋季节，若是在家乡，早已有了凉意，可是在这里，你根本没有四季的感受，一路上，海风吹过，发烫的地面腾起阵阵热浪。

海风里还有些腥味，让你想起碧绿的海水，这种联想会让你在内心深处升起一丝丝的清凉。

〈八〉告别部落

我找了家建材公司做推销员，每天顶着烈日满工地跑业务，这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有时磨破了嘴皮，人家最后只说一句话：你把说明材料先放在这里，我们研究研究再说。

这一放就不知有没有下文。还有更让你气愤的，你说了半天后，他突然问你一句：你刚才说的什么？他其实根本没听你说，他只是楞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

刘成还是在坚持卖“招聘指南”，他拿回来的比卖出去的一天天增多。

“自由部落”并不自由，派出所的警察几次来查房，要我们去办暂住证，那时办一个暂住证要花三百多块，还不知道这张“纸”能管多久。

我由此认识了管段民警——姓余，叫余国庆。第一次他来检查暂住证时，我对他说你是十月一日生的吧，他很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你叫国庆嘛！他连连说对、对，爹妈就这个文化，下次回去后得把名字改改。

他很忌讳别人知道他的生日，他迷信说如果是他的对手知道他的生日，可以对他施法害他。好笑，这警察比我还怕死。也许我一下说中了他的生日，他那天对我的态度特好，他不会是把我当作对手，怕我害他吧。

那次检查有备而来，把大胡子抓了个正着。

他站在门口望风，见了警车撒腿就跑，但还是没跑过警察，有个高个子警察跑得飞快，把大胡子一下按在了田埂上，我心里就笑那大胡子，这个时候狼狈地跑啥，人家当警察的整日里练的就是这一招。

那个苍白的女人和嫖客被带上了车，我站在门口，看见她步履蹒跚。她抬头望了我一眼，马上又垂下头，目光是那么的苍白，没有一丝神采，整个人如同一具僵尸。

我的心头不禁冒出一丝怜悯。

余警官临上车时，又回头叮嘱我：“小文，别忘了明天去所里办暂住证。”

守院的王老头走过来告诉我们，房子要拆了，据说是要在这里修建一个农贸大市场。

晚上，那大胡子一人回来，向我们诉苦说是放出来凑钱的。我说你就赶紧一个人跑了吧，他连连摇头：“我怎能扔下她不管呢？”

还算有点良心，我心里这样想，那知他接着冒出一句：“她不出来我怎么赚钱。”

刘成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句：“她出不出来关我们屁事，你快出去找钱吧，我要睡了。”

我第一次和警察交上了朋友。在办暂住证时，余国庆给了我一些优惠。原来办什么事都可以打折。他笑道那要看给什么人打折，对有的人绝不手软。

看来他没有把我当作对手。我感觉他对有知识的人特别友好，办证时，他时时望着我，用很蹩脚的普通话说：“真看不出，你还是工商管理的硕士生！”我说那又怎样，还不是照样沦落街头。

他说以后会有前途，以后会有前途。

前途在哪里呢？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急需“钱途”！

他下班时，我和刘成特意守在派出所的门口，邀他一起共进晚餐，这叫回报。

我们是最后一个搬离“自由部落”的，真的很怀念这里短暂的时光。

大胡子和他的女人在出事后就换了地方，只有光头歌星是前一天搬走的。走时，来我们房间告别。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其实，人这一生，来客匆匆，你能记住几个呢？

他给我和刘成一人一付假头套作纪念，笑道：“带上它，就等于我把戴在了你们的头上，你们就忘不了我了。”他送给我的是一付染成黄色的长长的女人披肩假发。我说给我们来一曲道别吧！

行，于是他唱起了《忘不了》。这首歌太抒情，不适合他，我还是喜欢听他扯着喉咙唱《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那嘶哑的嗓音，能刺穿你的灵魂。

在无人的夜晚，我常常怀念他的歌声！

〈九〉陷入圈套

一九九五年，海口的秋天！

这个城市在打工潮的冲击下，显得那么脆弱，那么苍白无力。

淘金的人群如蝗虫在这个城市的街头肆意飞舞。

我和刘成产生了想回家的念头，我们都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

夜晚，我辗转难眠，但每天早晨醒来，望着海面上冉冉升起的旭日时，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这时候，我和刘成住在一个小渔村，这是第三天。我们一直在商量着下一步怎么走。

不能退缩，我望着遥遥的大海对自己说。

刘成继续卖他的小报，那些办报的山东人对他也不错，回扣加到了五成。

我到人才市场再试试运气。我拎着公文包，里面装着大学毕业文凭和一叠打印好的自荐书。星期日，人才市场爆满，到处是攒动的人头，当我从人群中挤出来时浑身就像在水里泡了个澡。我得到用人单位的回答是回去等消息。我留下了房东老板娘的电话。

我和刘成的新住址是邻近菜市场的一栋五层楼房。每层有四间小房，从上到下住满了人。各种口音在这里交汇，每到晚上，这里就像一锅大杂烩在不停地沸腾。

老板娘五十多岁了，住在一楼的一间房里。聊天时才知道，她是湖南人，老公五年前去了香港，她靠收房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没有和我深谈，即便是家乡人，相互之间也保持着必要的警惕。

我对今天的应聘感到很满意，我想不久就会收到去荐工的电话。

中午，太阳炙烤着城市的每一片砖瓦，我感觉脚底都在冒烟，便走进了一家酒店。

这酒店虽然装修豪华，但门口“丰俭由人”的字眼还是引诱我进去坐坐。

我选了一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把公文包顺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一个侍应生走来递上菜单，我想总不能太寒碜吧，于是点了一盘红烧猪蹄，一份心肺汤，我要好好消受一下这个暑日。

点过菜后，摸摸裤袋里的钱，心里就隐隐的后悔。这时，一个亮丽的女子飘然而来，她坐在了我桌子的对面。她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我怔住了。

她明媚的眸子定格在我的眼中，那亮晶晶的眼光让我眩晕，她脸上有着淡淡的妆，灿烂一笑，右颊**一个浅浅的酒窝。她的言语意味深长：“先生，能在这里坐下吗？”

我点点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问我：“你点菜了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请你。”

我连忙说：“我已点了，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再加个菜，我请你。”男人的面子这时比什么都重要。她笑笑：“还是我请你吧。”

就在我俩争着请客时，我突然发现放在椅子上的公文包不见了，心便猛然一缩，急忙环顾四周，透过落地玻璃窗，瞥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拿着我的包在店外的大街上一眨眼就消失了。

我起身追出店外，哪里还有那小孩的影子，满眼只有川流不息的陌生的人群。

我明白了！我返回座位，那女子还没有走。我立即拉住她的衣襟，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和滑稽，我又冷冷地松了手。

我看见了她脸上的愠怒，我知道那是装出来的。我告诉她我的包里没有一分钱，只有自己的大学毕业文凭和一叠厚厚的应聘材料。她的脸色很难看。

“你什么意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们是一伙的，你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你的同伴就乘虚而入，盗走我的包。

“你有神经病吧！”她从椅子上愤然而起。

周围的食客立即投来惊异的目光，我看着她拂袖而去，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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