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与狼共舞

我在心里暗暗默记每一个来侍候胡中海的女孩名字和长相，有时装作无意识地开玩笑，去套她们心里的话，了解她们现在住什么地方，每天在那里做事！

有次，我送一个叫梅子的四川女孩去胡中海房间，那天电梯抢修，我们一步步顺着楼梯边走边聊，她突然警觉地问：你打听这么详细，有什么目的吧？

她这么一说吓了我一身冷汗。她马上就去侍候海哥，万一的话……我急忙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拉住她的手说：你真漂亮，你来几次后，我发现我从心里爱上你了。

她于是笑：海哥的码子你也敢泡？我说：我是海哥身边的人，我还不清楚？海哥只和你们打打炮，他从没码子。

这时，她突然停下来，转身搂住我的脖子，深深地吻我，末了，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每天都在海岛大酒店坐台，有空的时候来找我啊。”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的石头落地了。

因为一直跟在胡中海的身边，对他下面做的事就知之甚少，只能零零碎碎打听一些。

他在我面前从不讲圈子里的事，他对我存有戒心。每次下面有事打电话，他都会躲在一边去接，或是安排强子去跑腿。渐渐地，我发现，事情远非我知道的那么一点。

他的圈子很复杂，进入的越深，发现的越多，我越感到兴奋！

胡中海有一辆黑色的皇冠车，空闲的时候，强子便教我开车，我学得很快。有次，替强子开了一回，胡中海得知我以前从未开过车，连连说：阿俊，你有天赋，有天赋。

胡中海带着我和强子去海岛大酒店见一个人，这是个神秘的香港人，五十岁左右，身体消瘦，个子很矮，人们都称他“大老板”。

他隔半个月来一次海口，每次胡中海都会毕恭毕敬地去见他。当然，还有许多神秘身份的人从他房间进进出出。这些人会晤时，所有的随从人员都呆在一楼大厅的茶座里边喝茶，边海扯，话题不是谈女人，就是谈钱，也谈赌马，有机会赌马的都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于是谈赌马的人总是摆出一付很傲慢的样子，以显示他们的身份和来头。有时，我们也有机会在一起聚餐，酒兴正酣时，那个矮瘦的香港“大老板”会从豪华包间里来到外面的大厅，向我们敬酒，他总是很和蔼地说：“各位兄弟都辛苦了，我敬你们一杯。”

这时大家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把酒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如果这些“要人”们还要继续谈事，或另有活动安排，我们这些随从就会凑在一起赌博或是出去找女人。

这两样我都不喜欢，但又不能脱伴独自行动，这是规矩，于是找个借口躲在一旁喝茶看电视，我这个穷马仔也就出了名。强子不解，跟了海哥这么久，不会穷得连玩女人的小费都付不起吧？

我说家里穷，没办法，我得自己存钱买房子找媳妇。强子听后笑得直摇头。

有一天在车里，坐在后座的胡中海突然问道：“阿俊，你是不是喜欢林雨星？”我一怔，不知他话中的含义，我学会了用沉默来应付各种复杂局面，见我不做声，海哥很亲热地俯身向前，拍拍我的肩膀：你俩很相配了，好好做，我会把林雨星送给你的！

这个王八蛋，他竟把雨星视作他个人的财产，想送谁就送。

胡中海陪香港的“大老板”去打牌，于是我和强子闲了下来，我想起一件事来，不知我走后，金晓玉的酒店怎么样了。

我跟强子说起这事，强子说那块地方平时由朱三管着，去看看。两人开车拐进小街，却怎么也找不到“天涯湘情”，下车一打听，原来那酒店已改成“南风”发廊了。细问之下，才知我走后，朱三天天带人来找晓玉的麻烦，吃饭喝酒不给钱，闹得晓玉两口子实在开不下去，就搬走了。

我心里很后悔没能好好帮助他们。

强子劝我，朱三也不知你跟了海哥，不然，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难你的朋友。

后来心想他们走了也好，免得以后因为我，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伤害。我不知道我的前面还隐藏着多少艰难和危险，心里想：晓玉，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十七〉棋逢对手

自从在车里对我讲了那番话后，胡中海一直没有再招林雨星来侍候。

在一边，我试探强子的口风，说林雨星好久不见了。强子用手点点我的胸口，你这小子好福气，海哥最讲义气，他准备把林雨星让给你，不过还要看你的表现，你还没给海哥露一手呢。

我说没这机会呀，他说以后会有的，然后又说现在林雨星已经被安排到新的岗位了。

看着我一脸担心的神色，强子笑道：放心，是好事，不是出去坐台，海哥的事业大的很。他还能有什么正当事业，我暗想。

那个叫梅子的四川女孩跑了。她是在海岛大酒店陪客人过夜时跑掉的，跑的时候还偷走了客人的包，那客人从香港来，包里放着几万港币。

这件事让胡中海很丢面子，他派人去了那女孩的家乡，没找到人，便把她家给砸了，并要她家赔偿损失，说她女儿在外面打工欠了老板的钱。她家里一贫如洗，据说连电视也没有，只砸了些破家具和锅碗瓢盆，唯一值钱的可能要算那头猪了，临走时他们把它牵走卖掉了。

胡中海的弟子们只能向猪发泄心中的愤怒，实在可笑。

胡中海专门派强子去处理这事。

香港的“大老板”又来了，胡中海说你开车送我去吧，我还没拿执照，担心会被交警抓住，他很自信地说在海口还没有他怕的事。

我一路上小心翼翼，但还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弯时忘了打转向灯，一个年轻的交警拦住了车，胡中海马上叮嘱我不要说话，我看见他走下车和那个交警说着什么，然后，他打了个电话，再把大哥大递给交警，那年轻的交警边接电话边点头，最后还向胡中海敬了个礼。

胡中海上车后做了个走的手式，我狠狠踩了一下油门，车后卷起一阵尘土。

胡中海去见“大老板”。

走进一楼茶座，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互相问过好，我就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赌马的经，谈他们对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后“马照跑，舞照跳”的心得体会，他们的分析和理解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

这时胡中海下来了，要我马上去“红海洋”找姓田的经理取钱。这一回我把车开得稳稳当当，田经理交给我一个密码箱，并让我打了收条。

一路上，这沉甸甸的箱子对我充满了诱惑，但此时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心中蓦然升起，我放弃了所有肮脏的念头。

我敲响了“大老板”的房间，有人开了门，其余的人正围在那里看“大老板”和胡中海下围棋。旁边的桌上摞着一捆捆钱，他俩在赌棋。

围棋是我在大学期间最爱的一项活动，那是八十年代初期，中日围棋擂台赛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我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中国还有个“抗日英雄”聂卫平，他那时成了整个民族的骄傲，从他身上，我们也找到了一种民族自信心！由此我爱上了围棋，并加入了学校的围棋培训班，教练是一个曾入选省围棋队的体育老师。

“围棋小棋盘，心中大世界”，这是教练经常挂在嘴上的训导。我常常在深夜睡不着觉时，便用心去体会教练的这句话，它会让我的心境从繁杂尘嚣中平静下来，不再躁动。棋盘上小小的黑白胜负又算什么呢，博大的世界在你心中，会让你忘却尘世的一切烦忧，我想，这大概是围棋的最高境界吧！

十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冷落这个黑白世界，在这个生死博斗的小棋盘上，我时常怀念我的教练。

胡中海的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他没有理会我的到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大老板”悠闲地掏出一支粗大的雪茄，有人殷情地为他点上火。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棋局，对海哥说：“你还没输！”我话音刚落，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

“放肆！”胡中海厉声喝道。

这时，“大老板”挥手止住了他，然后漫不经心问道：“在哪做事？”我说是海哥的保镖，他招手让我坐下：“说说，这盘棋，阿海怎样起死回生？”一般下围棋的人极重胜负，非要弄出个结果才罢休，“大老板”也不例外。

我于是在棋盘上摆了几步棋，说：“只要在这个角里面走出生死劫，然后打赢这个劫，海哥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从目前的棋局上看，大老板很难打赢这个劫。”

“大老板”看着我摆下的棋，思忖了片刻，点点头说：“高人，高人。”

我看见胡中海掏出纸巾，擦擦头上的汗，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大老板”开口了：阿海，这局到此为止吧，我要和这位小兄弟下一盘。

我连说不敢，“大老板”很宽厚地笑了：小兄弟，输赢不论，你可要拿出看家的本领哟，不然，我这老头可不卖账啊！话音未了，周围响起一片恭维声。

那一局我赢了。我很清楚，只有赢了他，才能赢得他的尊重和欣赏，改变目前的处境。

但结果出乎我的预料！好、好！他抓过桌上一叠钱扔给我。这时，一个马仔从外面进来说，老板，都准备好了！于是他站起身，指着我说：“陪我一起进餐！”房间里的人都虔诚地站起身，闪出一条路，目送“大老板”的背影！

我有幸坐在“大老板”身边。席间，“大老板”谈笑风生，关于他的家族与围棋的爱好和关系要追溯到他的祖父，据说他的祖父是一位宫廷高手，还陪光绪皇帝下过棋。

他的话无从考证，但他对于围棋的热爱不言而喻。后来我才知道，他身边的人为了投其所好，都拼命学围棋，胡中海还出高薪专门请了海南省的一位三段高手为他指点招术。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出风头，岂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

“大老板”的话总是引来一阵阿谀奉承的附和声。他突然问我：“阿俊，谈谈你对下围棋的感受？”他摆摆手，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我说：初学者往往觉得棋盘越下越小，生存的空间越来越窄，但高手下棋，棋盘却越下越大，即使在很小的空间里也能找到一条生路，有时往往是杀出一条血路。可最高的境界是，下棋无胜负，眼中有棋，心中无棋。正所谓“围棋小棋盘，心中大世界”。

说得好，说得好啊！“大老板”的结论引来一片赞叹声，一时间我都快变成先哲了。

酒过三巡，“大老板”又发话了：阿海，让文俊到我的公司来。

胡中海连连点头称是。

〈十八〉深入狼穴

我成了“情岛大世界”的经理。

这是一个有名的迪厅，一个让你**摇头的地方，一个让你在震耳欲聋的爵士鼓声中感受世界末日的地方。

经理室在迪厅的后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前面的大厅，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守在走廊的进口处。经理室有两间房，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办公的地方，我就住在里面。只有在深更半夜以后，我才能享受夜晚的宁静，在夜里我常常失眠，我沉浸在渐渐远去的迪斯科鼓点声中，我眼里到处是那些在**中迷失自我的少男少女的背影。

这里给人欢乐，给人忘我，给人短暂的**，也给人致命的诱惑。

这里吸毒、贩毒、卖淫、**……这里乌烟瘴气，鱼龙混杂；这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音乐，充满了无知少女悔恨的泪水……。

胡中海带着强子来拜见我，说了很多以后关照、提携之类的话，我想起了以前打工时吴总说过的关于狗的话题。

胡中海不是一般的狗，是一条凶残、冷酷、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狗，他坐在沙发上夸夸其谈时**满嘴白森森的獠牙，我眯起眼睛瞅着他，想象着用我的铁拳将他的牙一颗颗砸掉，砸得他狗似地爬在地上到处找牙。想着想着我就笑起来，他不知我笑什么，也就跟着讪讪傻笑。

香港的“大老板”来海口，有空的时候就让我陪他下棋。

有次我接到电话去他下榻的宾馆，只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在陪他聊天，我进去后，那中年人一直用眼睛盯着我，目光仿佛要洞穿我的五脏六腑。后来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大老板”一边跟我下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刚才那位朋友，是省公安厅的。”他这是在考察我，威胁我，我很坦然，我不是公安，我只是一个流浪街头的打工仔。

我微笑，我一无所有，无所有就无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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