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江州清水镇处处张灯结彩，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街道的人很是稀少，只有零星般的散沙几个。大概是家家户户都忙着给自家穿上火红的新装吧！

清水镇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乡镇，整个乡镇只有一条东西向的狭小的街道。可就在此刻，每户人家的大门口都挂起大大红红的灯笼。远远看去，街边门梁上的灯笼拼凑成了两条东西向横卧着的长龙，颇有些压迫人的威严。四处一片熙熙攘攘，鞭炮声时不时地在几处院子中响起，伴随着孩子们的嬉笑声。

何家，同以前很多个大年三十一样，无疑是清水镇上灯笼做得最大，灯笼挂得最多，灯笼挂的最高的一户人家。再加上何家的院落修建在街道最东边，所以就毫无疑问地成为长龙那巨大的头颅。火红的头颅高高地扬起，庄严而肃穆，与冬天干燥的凉风相互撕咬着。

何峰，正是这个院子的主人，算起来今天已经是他过的第三十个大年。从他出生以后，大多数的日子自己都蜷缩在这样一个让别人向往的院落。他从不出去做什么事情，那些繁琐的事情，都丢给下人们去打点了。每天，他只管拜拜神，喝喝酒，画会儿画，摆弄摆弄那根金烟斗，微微地张张大嘴，吐几个白色烟泡，**黄里透黑的牙齿。

他的朋友们喜欢叫他黑牙子。何峰开始还不乐意，心想，我好歹也是清水镇第一家的主人，这谥号也太损人了吧！可是，后来他的朋友们私底下告诉他，说这是个名字是在梦中从一个高人那里听到的。他便认为这是命，是神灵安排好的，乐呵呵地把这个外号当成宝一样看待，如果哪天没听到人家叫他“黑牙子”，他心里就堵得慌。每次有朋友来访，总会听到这样一个声音，“黑牙子，看不出来啊，你的牙更有魅力了，要是把你给流放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他老人家没准也会哈哈大笑，夸奖你的牙逗！”

于是乎，何峰乐了，伸出瘦弱的双手（一看就知道抽多了、喝多了，明显的营养不良嘛。还何家的头号人物！），在朋友的胸前狠狠一拍，“你也不赖，眼睛又缝起来了，是不是又梦到那位高人了？快给我说说，快，快！”。朋友没办法，只得随便编了个小小的故事就把何峰逗得乐开了花。其实，朋友心底早骂了何峰几万次了。心道，“该死的黑牙子，老子要到你这里来混口饭吃还真是个难事，浪损耗老子那么多精力去陪你编一个无聊的故事，真是的。”

今天是大年三十，当然不会有什么朋友来拜访他，朋友们还得陪他们自个儿的家人乐呵呵呢！他将自己独自关在院落最中间的一间屋子里，显得特别孤独寂寞，脸上满是不开心和焦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何峰皱皱眉头，干咳了几声（真希望他患上痨病，咳死也好）。每一年院子都穿得一样，每一年这一天自己要做的事情也都是同一件，要说这新年劲儿，早就没了，剩下的只有那一件事可以让何峰感到兴奋。灯笼再大、再亮又能咋的，老爷我无心看你，你瞎炫耀什么？

窗户外面的黑夜的薄膜缓缓盖了下来，地上的火红像受到了压迫似地渐渐反抗着向上腾起，只一瞬间，便把这薄薄的黑暗染成血红色。月亮也隐隐地弹出张奇怪的脸，翘起腿坐在薄膜的上方，一起压迫着清水镇的火苗。

在何家的上空，薄膜的压迫无疑是最强的，没办法啊，谁叫你要把自家搞得那么火气冲天，完全盖过周围的光呢？院子最西边的正厅里，整齐地摆放着十张八仙桌。桌子是呈圆形摆放，最外面摆着九张土色的桌子，在它们的正中间，却是留有大片的空间，一张红红的桌子立于其中。十张桌上摆放的尽是些难得一见的美味，好个“一望目光滞，两望口水滴，三望四望双步移。”

东大厅外，院子一条石板路上，一个小女孩举着新糊的蝴蝶形风筝，调皮地蹦来跳去。她穿有一件锈着红色桃花的白绸上衣，散披一头乌黑的丝发，头发下排一对清秀的眉毛，眉毛的下面，常年居住着一双清澈俊秀的眸子。鼻子则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地躺在嘴与眼睛之间，她便是何峰的女儿何惜缘了。何惜缘，在几个月前才在父母的陪同下度过她的第十个生日。今天她显得特不老实，早上一起床就到处乱窜，看仆人们打扫院落，瞧下人们挂红红的大灯笼，更偷偷地藏在奶妈后面，撇见她将一滴滴清澈的珠子从脸颊上抹去。惜缘并不是什么都懂，便跳了出去问奶妈，“奶妈，奶妈，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了好吗？惜缘不想你哭。”说着她便也跟着抽泣起来，直吓得奶妈立马停止了哭泣，拍拍惜缘的后背，便向着院子的某个角落逃去。到了晚上，何惜缘却满是兴奋，在院子中跑得飞快。身后，一个穿着华丽的妇女牵起裤裙**追着。“惜缘，慢点！可别摔着了，大年三十，摔伤了多不吉利。”

“不，我就不！”，何惜缘一面举着风筝跑得飞快，一面回过头去对着母亲做了一个鬼脸。**个还没长全的缺牙，便放开双脚，更加**地奔跑起来。她掠过的地方，遗下层层叠叠的香气缭绕，遗下细细柔柔轻风微荡。

何家院落的灯笼此时烧的更旺了，清水镇的灯笼烧的更亮了，灯火竟想挣脱黑夜的束缚，和这位年仅十岁小女孩来一次亲密的接触。月亮，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地眨了眨眼，抖动了几下，移开了沉重的身子。泻下丝丝点点雪白的光，率先落到小女孩的身上。温暖，又透着点儿微凉，洁，洁。紧接着满意地笑着隐入云层之中，只偶尔**半只眼睛，红着个脸偷偷看着跑动的女孩。

月亮去了，镇上的红火更加活跃了，一眨眼便照亮了整个镇子，照到了小女孩身上，给她套上了一层红色外装。何惜缘停下脚步来，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身上，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喘气的母亲。“娘亲，我身上怎么多了套红色的衣衫？”。“神灵的庇护，还不敢快给神灵跪下，祈求他老人家赐福何家。”何夫人迟疑了一下，惊恐地小声说道。

何惜缘也不敢再继续询问下去，只能撇了撇嘴角，就地跪下。她知道，只要与神灵之类的东西扯上关系，她的父母都只有一个反应。在别的事情上，父母亲总是对她百般依顺，唯独当谈到神灵时，自己必须听从他们，要不然，他们就会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不给自己饭吃。说是要替神灵小小惩罚一下自己。

何惜缘心中所有的欢喜都被这一句话扫去，她恨死了父母口中的神。却，只能，含在口中轻轻，藏在心底默默。她静静地跪在石板上，冬天的寒气瞬间从地下蹦出，绕过她温暖的**，钻进了何惜缘的少女的心扉。

何夫人看到女儿乖了，微微**了点欣慰的笑容，也跟着女儿跪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不住地蠕动着，似乎是在说，“神啊，谢谢你对何家的庇护。神啊，谢谢你对小女的喜爱。我们何家定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在她的心中，已经决定了要将自己的女儿献给神灵。

就在此时，天空中燃气了七彩的火焰。“烟火！好美的烟火！”何惜缘也一下子就来劲了，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立马地从地上蹦了出来，扬起细发，朝西边的正厅蹦去。

身后，何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叹道，“惜缘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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