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居委会大妈

门铃响了几次，蟋蟀才慢吞吞地过来开门。很意外，是几位老太太，她们看上去都很和蔼可亲。

“你们是——”蟋蟀有点不耐地看着几个不速之客。

“我们是街道居委会和小区业主委员会的人，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困难。”领头的青瓷奶奶说道。她脸上虽然已经布满皱纹，但是看上去并不老，也许因为皮肤较为白皙的缘故。

“没有什么困难。”蟋蟀生硬地说道，没有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孩子，我们听说了你父母的事情，所以想帮助你。”青瓷奶奶后面挤出紫霞居委会主任，她衣着光鲜，显得很精神。

“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困难，请回吧。”蟋蟀没有退却，站在半开的门口，一手还贴在门后背。

“孩子，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居委会准备了救难基金，你们小区的业主委员会也凑了一份子，需要你签收。”紫霞主任显得很威严，好像不容许拒绝一样。

“我们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蟋蟀表**敌视，但是声音显得近乎哀求。

可是几位老人不甘心一样，大家本来就挤成一团，都在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英俊小伙，内心充满了关爱。她们稍微往前一推搡，竟然一下子进了房间。蟋蟀想拦，但是没来得及，也就作罢。

几位老人进了客厅，站在那里四下张望。这是一个殷实的家庭，虽然没有开灯，但是不觉得暗，房间的一切家具闪着气派的光泽。后来她们目光定格在坐在餐桌前的水仙身上，水仙埋着头，长长的头发从额头那里披垂，遮盖了她的脸。她在撕着书本，桌面上已经有一大堆纸屑。她们看着，纸张撕裂的声音一下子显得格外刺耳。

“请你们出去。”蟋蟀一点也不客气。

“孩子，我们是送温暖来的，党的温暖。”一个叫玻璃的老人有点生气地说道。

“请你们出去，我们不需要。”蟋蟀越发不耐烦起来。

“孩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紫霞主任从她小手提包里及时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厚厚的钱币。

“我不要，请你们出去。”蟋蟀冷不丁地大声吼起来，声嘶力竭，眼神流**绝望。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晴不定，后来都有点苍白。

“那好，我们走了，孩子，遇到什么事情一定给我们打电话。”紫霞变得知趣，她拿了笔在信封上写了她的电话，随后把钱放在餐桌上。那厚厚的钱钞落在桌面上发出声响，水仙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冰冷混浊。几位老人都吓了一跳。水仙伸出纤柔的玉手，一把把信封拿在手里，很快地**口，拿了里面的百元钞票开始撕起来，很快四五张已经被她撕成条块。

“哎呀，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回事，那可是钱啊。”叫灯的老人窜了出来，要抢回钱币。可是水仙一扭身，躲了过去，她的手像锋利的剪刀，又有六七张被撕成纸屑，飘落在地上。

灯看上去很敏捷，也很有力气，抓了水仙的手，硬生生把剩下的钱币抢了过来。水仙受了委屈，知了了地哭起来，双手开始抓脑袋上的头发。

蟋蟀连忙上前，**拉住妹妹的手。“乖，乖，水仙乖，哥哥给你钱币来撕。”

水仙顿时呆愣愣地看着哥哥，蟋蟀就往沙发那里走去，拿出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递给水仙。那钱，是肇事司机的赔偿款，那司机所属单位是国有企业，效益不错，所以公安调解后从高给了赔偿。

水仙开始撕钱币来，顿时安静地重新坐下。几位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谁都反应不过来。

灯说：“疯了。”

紫霞说：“疯了。”

“哦，可怜的孩子，应该送她去医院接受治疗。”玻璃老人悲悯地说道。

无人再说话，房间只剩下钱币撕碎的裂帛之声，一声紧过一声地钻入几位老人的心里，她们像雕塑一样，傻傻地看着，好像有小虫子在她们血管里游走。

八、寻找

周末，麻雀翻墙逃离了学校。回市区的公交车上，他回想和蟋蟀在一起的谈话，想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如此，忽然感觉蟋蟀是一个沉默的人，两个人在一起谈论的范围和深度都有限，无非这道题怎样解和一些吃饭没吃饭的问候话语，顶多谈到家人，知道他有妹妹，母亲是教授，父亲做生意，再没有详细的情况。

想着，麻雀一怔半天。与蟋蟀之间算什么？朋友，同学？好朋友，生死之交？没有蟋蟀，我一定像其他公子哥一样游手好闲，恋爱厮混，不学无术，不会有现在的成绩，也会像那些人被老师视为眼中钉。可是，自从遇到蟋蟀，他身上有种力量，会在不觉中感染你，高一的时候就喜欢跟他一起玩，高二就开始跟着他学习、进步。朋友或许有这一种，在一起不必称兄道弟，不必大鱼大肉，也不需要什么交心畅谈，而是骨子里的朋友，不需要说什么，遇到就是了。

麻雀想着，有点感动，和蟋蟀就是这一种骨子里的朋友，不然，不会为他担惊受怕。自从那天木鱼班主任对他交办任务后，他每天都在浑浑噩噩中，想着蟋蟀。

他记起蟋蟀说过好多次珠江新城江边的事情，说喜欢在江边广场放风筝，喜欢一个人穿着滑轮鞋暴走。还有说到一次拍电影的情景，明星是张卫健，就拍了十多分钟的镜头，却吸引了几千人围观，结果发生了交通事故，道路杜塞了整个下午。还有关于自杀的事情，女人跳江，保安跟着下去拯救，结果两个人都死了。也说到放生仪式，一群信徒在神汉的带领下口中振振有词，进行繁琐冗长的程序，最后将一袋子一袋子的乌龟放生，而这些乌龟改天会被钓鱼人钓走。

人不会无缘由说同一个地方，至少那个地方他常去。麻雀到了流花汽车站便兜转到珠江新城。他家住在颐和山庄，从没有到过这个所谓将来的城市中心。到了，难免有点失望，到处是工地，那些规划的亚洲第一高楼还没有动工，东西双塔、歌剧院、博物馆、五星大酒店，还有电视塔，只进行了圈地，还是荒芜的一片。只不过也好，至少方便寻找蟋蟀，因为整个珠江新城还没有几个建好的小区。

蟋蟀先去了南国花园，他拿着照片问保安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照片是他和蟋蟀高一时郊游拍的合影，那时候麻雀甜甜地笑着，一手搭过蟋蟀的肩膀搂着他，蟋蟀也微笑着，一脸的自信和幸福。

保安小桥警觉地看着麻雀，职业病式地询问：“有什么事情？”

“他是我的同学，好多天没有上学，我、我来找他。”麻雀忽然有点紧张，竟然结巴了一下。

“哦，没有见过。”小桥审视地看了一眼照片，随后摇摇头。

“真的吗？”麻雀流**失望。

“骗你干啥，走吧。”小桥不耐烦摆摆手。

麻雀就去隔壁的海滨花园去问，结果一样，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一个叫青藤的扫地阿姨还凑过来看，随后把照片拿过去仔细辨认，最后深深地叹口气，说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标致。”

麻雀原本对她充满希望，听了不无沮丧，连忙把照片要了回去。照片上留了清洁工清晰的指印。只好问，珠江新城还有什么小区没有。那扫地阿姨歪头若有所思，最后摊摊手说不知道啊，我每天都在这楼上忙上忙下，没有去过再远的地方，你还是问警察吧。

麻雀没有道谢就扭身走掉，感觉这女人很难缠。路边，他拦住一个年轻小伙子问话，那小伙子想了想，告诉他有漾晴居，还有名门大厦。乘138路公交车可以直接去那里。麻雀说了谢谢，就兴冲冲地去巴士站，准备到名门大厦碰碰运气。然而到了那里，还是没有人见过蟋蟀。那时已经是中午，太阳火辣辣的，麻雀在喜士多超市买了雪糕，随后站在马路边吃掉。

下午，麻雀像无头苍蝇，不停地换乘公交车，却不知到哪里去。起点、终点，路线漫长，好像怎么也走不完。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人流，看到来来往往的人都戴着口罩，他才意识到这个城市正在发生瘟疫。他顿时侧目看公交车里的人，大家挤在一起，都带着口罩，没有人发出声音，车厢显得安静。麻雀没有听到多少死亡的消息，非典对于他来说没有对生活在市区的人那样可怕，他忽然感到可笑，一个个戴着口罩，就如一个个在嘴巴上贴上了一大块膏药。麻雀想着，不觉笑出声来。

车厢里人顿时齐刷刷地看着麻雀，麻雀止住笑声，显得不好意思。只不过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印在脑海里，每个人戴着口罩，睁着无神的眼睛，或冷漠或厌憎地看着中间那个窃喜的人。麻雀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局外人，与眼前的人格格不入。他扭头看向窗外，真的希望在大街上可以一眼看到蟋蟀，看到他活蹦乱跳地走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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