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且不说！”那黑面饼显然已没了耐心，他抓着青姐姐的两只大手已是青筋暴起。

“得，得，得！”看他那架势，我真怕他会把青姐姐给绑到那吐白唾沫的骆驼上再掳去他们那遍地野兽的地方。情急之下，我只好瞎编一通了，我把青姐姐从他手里逮出来，朝他讪笑道：“大哥，实不相瞒，我是在东市西口坡小桥边上替人算命的李家老六，好汉叫我李小六便可。”

“嗯？”那胡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我给你免费算上一卦，也当是给大哥赔不是了。”我试探地问道，“大哥觉得如何？”

见我这方诚恳，他也不好再耍蛮横，这胡人稍稍点头，便也算是许应了。

“大哥就是爽快！”我呵呵笑道，继而转头喊了一声，“王二娘！”

“哎，来喽！”我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稍显得臃肿了些的女人朝我门这桌小跑而来。

“来喽！”王二娘两眼都笑弯了像月牙似的，“哟，这不是李公子么，今日怎么得空来吃酒了！稀客！稀客！”

“哎哟，王二娘你尽说客套话，老熟客而已。”我朝她摆摆手，好不得意，“王二娘，劳烦你取点笔墨来。”

“哎——”

交代完了，我转头看向那胡人，问道：“大哥想要测个什么字，小弟给大哥算算时运。”

“这……”那胡人犹豫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海。”

“哦，海~待我算算……”我像模象样地掐起指头来。

那胡人这时刻便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好像满心期待的样子。

青姐姐也回转了神来，看着我直憋不住笑，便佯作咳嗽拿起手绢偷偷捂住嘴。

过了半响，我悠悠放下手，极其严肃道：“这位大哥，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你且问就是。”

“大哥这一路风尘仆仆又带着粮食，是要赶回突厥去？”

“……算是吧。”

“这样啊，那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呵。”他一听我问他名字，短促一笑，“说出来我怕吓碎你的小胆儿。”

又是这句。我有些忍无可忍，恰巧王二娘也把笔墨送来了，我拿起笔却发现没有纸，“王二娘，纸呢？”

“纸？”王二娘也不由反问一声，“我这酒肆可没有纸，要有也只有一本记账薄……”

我看了看手里的笔，不大相信：“笔都有了，怎会没有纸？”

“哎哟——”王二娘一看到我捏着笔就乐了，又带着几分神秘道，“李公子不知，这是本店的新玩法……划拳输了，比酒量输了……呵呵呵……就拿这笔在脸上画圈圈……新鲜透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罢了，罢了，王二娘你先去忙吧，有事儿我叫你。”我不想再搭理这神经兮兮的女人。

“你给我算的卦呢？”那胡人催促道。

我不答话。我从袖子里拿出我的手绢，黄绸底上绣着几朵紫色的鸢尾，因为早先被香熏过，现在都还有一股清幽香味。现在能抵得上纸的也只有我的这块手绢了……

我只有忍痛割爱了，全都怨这鸟晦气的胡人，我边暗自埋怨边在上面写字，待写完了，我飞快的把手绢迭起，交给那胡人：“大哥，小弟替你算的卦！”

“写了什么？”他接过去便要打开。

“且慢——”就在那千钧一发时，我抓住了他的手，“大哥，这卦要等你到了突厥才能开，现在看就不作数了！”

不留神被我这么一抓，他又是一怔半天没回过神来，我忙放开他的手。

两手一拱，郑重其事道：“大哥这一路必定一帆风顺。”

几声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里传出来，他把手绢放进粗布衣襟里，他还想说什么，但不晓得这胡人看见了什么，他大步跨出酒肆，匆忙间又转回头来，道一句：“后会有期。李，小，六。”

“还后会有期呢，呸！”我瘫坐下来暗骂道。今日遇到这胡人可折腾死我了，我只差趴在桌子上了，“青姐姐，咱们总算可以清清静静的吃酒了。”

“今日恐怕是清净不了了。”青姐姐看了看酒肆门口，暗叹一身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觉一阵银光耀眼，穿着亮闪闪的盔甲的杨成柏正颇有气势的朝我们走来。

与此同时，这家酒肆所有的吃客都低着头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毕竟，杨大将军在此，谁还敢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吃酒？

一瞬间，偌大的酒堂里清净得不象话。

“黛青，原来你们也在这啊。”杨成柏坐下，装模作样的寒碜了一句。

明明就是追着青姐姐来的，掩饰什么，我朝他嘿嘿一笑：“废话少说，杨大将军，今个儿你是要给我家姐姐送珠钗呢还是胭脂？”

杨成柏有些郁闷：“送什么都可以。可你家青姐姐不领我的情，昨晚上像躲采花贼似的躲着我。”

敢情昨晚青姐姐之所以弃我而不顾是躲杨成柏去了，我正要说话，却看到一个人走进酒肆来。

我一直盯着他走过来，盯着他不客气的坐下来，盯着他直到他也盯着我。

不知道冤家路窄绕着走么！昨日那方捉弄我现在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坐到我面前，于是我便朝他怒目而视道：“那么多空桌子你不坐，你偏生坐这儿来？”

他缓缓瞟我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与我兄弟来吃酒，他坐哪儿我便坐哪儿，碍到黛青姑娘什么事了？”

青姐姐也开口道：“他们是兄弟。”

原来是兄弟，一个缠人一个烦人都讨人厌。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那倭人仅见过我一面怎么还会认得出我来，我现在可是公子扮相。我不由问道：“喂，你怎生就认得出我来，难不成我不像公子哥儿么？”

他闻言愣了愣，继而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我撇撇嘴，这男人不笑的时候本就生得俊，他这一笑就更生好看了。

“哟——”王二娘又出现了，这回她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见了，“我说这人怎么都走了，原来是杨将军来了，贵客！贵客！”

杨成柏却只顾看着青姐姐，根本就顾不上胖乎乎的王二娘。

虽没人搭理，王二娘也依旧热情，只听她引吭高歌起来：

“湘潭的松醪酒儿

桂林的玉露酒儿

山西的羊羔酒儿

西域的葡萄酒儿

王二娘的美酒多

只愁大爷挑花眼。”

待她唱完了，杨成柏依旧看着青姐姐，满目柔情：“三青，你喜欢哪种酒？”

青姐姐被他盯着看了许久，早有些恼羞成怒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厅堂本生就空落落的十分冷清了，这下就更是更凸显尴尬了。

王二娘忙道：“姑娘不喜欢不碍事，不妨我再介绍点别的好酒？”

“不必了。”杨成柏阻拦到，他脸色极是难看，“既然三青姑娘都不喜欢，酒再多又有何用？”

见情势不好，王二娘唯唯诺诺地便也退下去了。

青姐姐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

杨成柏脸色依旧很难看。

一时间我才明白什么叫鸦雀无声，我真希望那些鸦雀好歹也叫几声。为了缓解气氛，我只好朝那个脸色稍微正常的人笑道：“喂，你叫什么？”

哪知我一开口，那笑面虎脸色也变得难看了，他面目冷峻极了，他又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到骨子里去似的。许久，他才转向杨成柏，低声道：“那人现在已到城门处了，你回府集兵断后，我去追人。”

继而不等杨成柏回答，他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杨成柏愣了愣，也随后走了出去。

我猜我现在脸色定也难看极了，我极为不满道：“青姐姐，那人到底叫什么？”

青姐姐面色赧然，轻声道：“廖子山。”

廖，子，山。

不就是一个名字么，有必要用那副古怪神情看着我么，就好像我说了什么话让他很难过似的。我吃酒的兴致一扫而光。

“青姐姐，咱们打道回府了！”

来时太阳正当头照，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小道间偶尔吹来几缕凉风，道旁的垂柳像姑娘的小辫子似的被风吹的荡来荡去，絮絮柳柳显得很是风致。

我骑着小黑炭有些闷闷不乐，不禁道：“今儿真是鸟晦气，赔了一块手绢，又没吃到酒。尽是遇到些蛮横人了！”

青姐姐走累了，便也不再矜持，她坐在小黑炭上，笑道：“改日我再绣块手绢给你就是了。”顿了顿，她又煞是好奇的问道：“不过，黛儿你给那胡人的‘海’字卦到底写了些什么，是不是三绿教你算卦唬人的？”

“哪有，我只是把‘海’字拆了拆。”听她问道那卦，我先前的不快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好不得意，“打你两拳，再踢你两脚，你个横人，要跑回家去告你母亲。”

“咯咯……”听我念完，青姐姐便也不禁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笑声暂歇，微风煦煦里，只听青姐姐轻声吟道：

“曈昽盈盈日光浅，寸阴尺璧鸟雀飞。”

知她是在感怀时光过于短浅，我看着落日西沉，也道：

“得与姐姐归去来，人生朝露又何妨。”

话音落下，小黑炭撒着欢儿向前路跑去，将漫道暖阳踩得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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