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贾光联算是真的与足球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足球痴迷者，一日不沾足球心里就堵得慌。

六十年代初期，他的执著迎来了自己足球生涯的第一个春天。此时，贾光联已由一个少年成长为青年，而且足球已开始被许多人认同和接受，虽一时还不能与乒乓球等同日而语，但毕竟开始走向大众化了。在一些城市里，许多有识之士看到了足球的魅力，尤其是当有过几支外国足球队来中国比赛之后，更是倍受青睐。

在贾光联二十岁前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无疑是很幸运的。他曾几次参加过与来访的外国球队的比赛（多为友谊赛）。虽然大多以失败而告终，但他还曾经进过球，并得到了外国同行们的赞许。在这之中，贾光联一方面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对足球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另一方面看到了中外足球的差距，并从此在心中生出这样一个令他再也不愿更改的信念：仅将此生献给中国足球。

这是一个初生牛犊者的誓言，它曾经是一个令人无比振奋的磐石，是一个人勇往直前的强劲的推动力。

然而，这个信念、这句誓言却在几年之后灰飞烟灭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彻底葬送了贾光联的足球前途。这场对于他的灾难来自于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刚刚兴起的足球运动在这场所谓的革命中被“铲除”了，何止是足球呢？其他体育运动的命运也几乎相同，就连堂堂的一国之体育界最高领导人都陷入囹圄，遭遇迫害。更何况一般的体育运动呢？

第二个方面是由于贾光联的父亲贾安文。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贾安文因当年是国民党队伍中的一名小干部，以“牛鬼蛇神”之“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被打入牢中。贾光联被划清界线的红卫兵划开了。从此他就连足球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贾光联只能在专政中接受改造。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幻想着、指望着会有自由的那一天，会有与心爱的足球再次“握手”的机会。但是，当他等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已是十多年的时间悄然地过去了。是的，在三千多个日子里，他并没有忘记（或者说没有完全忘记）足球。有时还偷偷地把他从球队偷回来一只足球“练”两下。但那是怎样的一种“练”啊，没有场地，不敢露面，只能在那个小窝里用脚轻轻地趟两下，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大了点。“练”完了　，还得把球藏得无人知晓。在这偷着“练”的日子里，贾光联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脚下的活儿越来越差。可他没有办法也无能为力。有时，他抱着足球出神，摇头叹息，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父亲有罪，可他的儿子是没有罪的呀。他时常为自己痴情而不得的足球而无限感伤，怨时世太混乱太无情。

在后面的几年时间里，贾光联开始渐渐淡忘了足球。他没有心情摸一摸足球了。他的父亲贾安文不幸冤死狱中，母亲不堪负辱，也绝红尘而去。同时，他本人于苦难中有了个家，几个孩子相继出世，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曾经的信念和誓言被淹没于平凡之中。

文革结束后，他的第四个孩子也出生了。也许是时局好转了的原因，看到了生活的新希望，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旭”，希望他像东升的旭日。蕴含着一种希望一种向往。

转眼间，贾旭已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了。中国的一派朝气蓬勃繁荣兴旺的景象令包括贾光联在内的十几亿中国人倍受鼓舞，生活的信心又空前豪迈。

一天傍晚时分，贾光联兴匆匆地回到家里，从床底下的一个旧木箱里掏出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足球。尽管它陈旧，有许多伤痕，像一只干巴皱裂的瘪葫芦瓢儿，但几近四十岁的贾光联像抱着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亲儿子一般，激动得浑身发抖。

贾光联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表现呢？原来，他今天去儿子贾旭所在的学校开了个家长会。会上，校长和班主任都一致夸赞贾旭在足球方面的表现还不错，有这方面的特长，并表示愿意把他推荐到市业余体校足球队，文化学习仍然保留在本校。

儿子可以踢足球？而且还有天赋？贾光联喜出望外。他觉得他终于又可以和足球打交道了，自己的心愿可以在儿子身上延续并实现了。这怎能叫他不激动不兴奋呢！甚至第一次流出了眼泪，要知道，他失去足球的时候没流过泪，因为那是人为的因素，他无怨无悔；他历经磨难，哪怕父亲被摧残至死的时候，他也没流过泪，他相信一切还会改变的。可如今，他是无以控制地流下了眼泪。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也不愿去控制。虽然这个时间是短暂的，但足以说明，在他的心目中，足球并没有泯灭，足球还生生的活着，只是打了顿瞌睡而已。

对于学校表达的意愿，贾光联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岂止是答应，感谢都还来不及哩。

贾旭从此也与足球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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