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入冬后的一天,袁克林不小心感冒了,请了假去职工医院看病。从药房拿完药出来,正准备返回车间,收费室的门开了,在医院做出纳的厂长夫人万春娥好像刚看见他似的,有意无意地叫了一声:
“小袁——”
袁克林立住脚,正想听她继续说什么,她却停住,没了下文。
袁克林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朝她的收费室走了过去。
“万阿姨,您好。”
万春娥轻轻地笑笑,一边转身退回收费室,拿了把椅子放在红通通的电炉旁,很关心似的对袁克林说:
“外面冷,这边烤烤火再走吧。”
“谢谢万阿姨。”袁克林道了谢,一边在椅子上坐下,局促地搓着手。
“小袁,不错。”万春娥没头没脑地说道。
“呵呵,”袁克林苦笑一声,“哪里。”
“车间领导和员工都这么说。”万春娥补充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你跟学校的金梅芳老师是同学?”
“哦,不,我没跟她同过学,我女朋友跟她是初中同学。”袁克林纠正着。
“哦。”万春娥低声应了一句,又继续问道,“你知道……她处了男朋友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袁克林回道。
“我儿子明年职大毕业,”万春娥像是自言自语,继而又问袁克林,“你认识他吗?”
“是粟斌吧,认识。”袁克林心里咯噔一下,你家“槟榔”想找金梅芳?不是说笑话吧。
“槟榔”是万春娥长子粟斌的绰号。这小子生得怪,一点也不像他的爹妈,个子矮不要紧,块头又小,还生得一身黧黑的皮肤。此前,有女孩子暗地里叫他“二等残废”。后来有一天,几个小伙子在一起聊天,当聊到粟斌长相的时候,一位小伙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突然跟大伙说:“我想到了一个词,跟他像绝了。”大伙忙问:“什么词?”“前几天我吃了样新鲜东西,槟榔,黑乎乎的,就这么一小片儿,你们看,像不像?”“哈哈,太像了,太像了。”后来,年轻的同事们就背地里叫他“槟榔”了。粟斌不高兴也无可奈何,大家都是年轻人,常在一起玩,如果太较真,势必会孤立自己。“槟榔”还有一个严重的生理缺陷,结巴,平常说话,都会不自觉地重复一些词句,要是一激动起来,就更严重了,几乎话不成句。
“认识更好。他也没**朋友呢,都老大不小了。小袁你可要帮这个忙啊。”万春娥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
“这个……我……”,袁克林嗫嚅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有什么顾虑啊,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这件小事的。”万春娥最后还不忘给袁克林打了一剂强心针。
从医院出来,袁克林垂头丧气,像一个干了坏事被班主任发现了的小学生,他很后悔当初没防她一手,要是预料到她会提出这件事,打死也不会承认女朋友是金梅芳同学了。怎么跟金梅芳说?她要是知道对方是个这样的武大郎级“二等残废”,她会怎么想我?会不会说我为了个人什么利益出卖朋友?要是她不同意,还把这事告诉自己女朋友,女朋友不要把我骂得狗血喷头才怪。可是不提,怎么向万春娥交待?她会不会通过枕边风在粟厂长面前说我的坏话,让粟相因给我穿小鞋?她夸我不错是不是有什么用意?这是她的意思还是粟厂长的意思?这要是粟厂长的授意,我不给他办,以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粟相因担任厂长好几年了,根基日渐扎实,又赶上推行厂长负责制,大权独揽,雷厉风行。随着根基的稳固,粟相因脾气大了,心胸却小了,只要谁冒犯了他,不管是你对还是他对,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会给你找茬子,穿小鞋。袁克林技校毕业分配到这,已经三年多了,关于这方面的故事,听说过很多。
生产技术科有个技术员,一次,因为生产设备更新改造方面的技术问题跟粟厂长产生分歧,二人因此争执了几句,粟相因便暴跳如雷,怒斥技术员:“在这里,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闹得二人不欢而散。没过几天,劳资科接到通知,将该技术员调出生产技术科,下放到车间去了。这个大学生出身的技术员咽不下这口气,请了几天假回了一趟老家,联系到地方一家专业相关的事业单位愿意接收,便返回电厂,提出请调报告。没多久,接收单位就发来了商调函。可粟相因不吃这一套,找各种理由拖着就是不给办。
子弟学校有位老师,去年刚参加工作,工作非常认真,一丝不苟,受到学校领导的器重。一次,由于班上几个同学违反纪律,中午放学后,这位老师把他们留置在学校,给他们布置了一些惩罚性的作业,延缓半小时回家。让这位老师意想不到的是,下午刚上班,校长来到他办公室,告诉他,厂长有事找他。他愣怔了半天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跟着校长去了校长办公室。走进校长办公室,只见粟相因斜靠在木沙发上,肥胖的身躯把沙发填埋得严严实实。校长把门带上,正想和老师各自挑张木椅坐下,粟相因却用目光示意他出去。校长出去后,粟相因发话了:“年轻人有干劲,是优点。但方法不对。”老师这才明白粟厂长之“请”,原来是针对中午留置学生而来的,留置的学生中有他的次公子。老师明白是这么回事后,凭着那股血气方刚,气不打一处来,反而冷冷地质疑起厂长来了。“我想知道,粟厂长这是以厂长的身份找我呢,还是以家长的身份找我?”粟相因一听,不禁圆瞪双眼,不过感觉这话份量不轻,于是强压怒火,半歪着头问道:“以厂长的身份怎么说?以家长的身份又怎么说?”老师不卑不亢地回答:“以厂长的身份找我呢,你就错了,我这儿有校长和教导主任,他们比你专业得多,如果我做得不对,可以让他们找我。以家长的身份找我呢,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以后你的儿子犯了错误,老师不能教育处理他了?”“你是在曲解我的意思。”粟相因逼视着老师,“我没有表示,老师不能教育批评学生,我是批评你方法不对。”老师冷冷地回答道:“如果要讨论方法,还是请校长或教导主任来吧,他们比你专业。如果没其他事,我要上课去了。”把粟相因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这位老师把厂长得罪得一塌糊涂。几个月后,这位老师去报考研究生,报告交上去,却始终批不下来,而跟他一同交报告的另一位老师,却在交报告的第二天就获得了批准,顺利拿到了单位证明。离报考截止日期还剩三天的时候,这位老师去找分管领导,询问审批结果。分管副厂长告诉他,厂办公会没有批准。他又去找粟厂长。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推说这段时间出差去了,不知道这回事。老师奇怪,回头又去问分管副厂长,副厂长耐心地向他解释,办公会定的谁也改变不了,今年就别去了,明年再说吧。等到报考时间截止,有抱不平的人向这位老师揭开谜底:“哪有厂长不在家召开办公会的呢?一定是你什么时候得罪他了。”老师恍然大悟之后,愤愤不平,多次起意想去报复他,却遭到女朋友的苦苦劝阻,只好忍气作罢。
左志强本是个理科大学生,由于喜欢涂涂写写,前任的书记把他从学校调到宣传科做宣传干事。左志强原则性强,敢说敢为,对不正之风深恶痛绝,曾在报刊发表过不少批评报道,深受员工喜爱,不过因此也得罪了一些人。粟相因有个远房亲戚叫江波,在车间当工人,他妻子在地方工作,二人很少相聚。后来有人告发,江波老婆生了第二胎。左志强听说了,觉得是个好题材,但展开私自调查,获悉情况属实,便写了篇报道,发在地方报纸上,将违纪予以披露,江波因此受到处罚。江波对此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粟相因也觉得这是个刺儿头,应该敲打一下,别让它有朝一日爬到自己头上抓虱子。有一天,左志强在办公室构思一篇报道,因过于疲劳,不小心靠在桌上打起了盹。粟相因从门前路过,正好看见,便立即通知劳动纪律检查小组进行突击检查,左志强被逮了个正着。任凭左志强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事情闹到党委书记曾皓那儿,曾皓跟参加检查的有关领导沟通了,但结果仍然没有改变,曾皓怫然不悦。左志强来到单位五年多,第一次因违纪被扣罚奖金,而违纪的情形又是莫名的滑稽。左志强对粟相因恨之入骨。
……
这一幕幕发生过的事情在袁克林脑海里幻灯片似的放映着,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奈。偶尔他也像雷雨天的“龙上水”一样闪过一念,如果这件事能成,对自己也未免不是一个机会。我到车间有三个年头了,实际操作样样都会,能力也不比班组长和车间主任差哪去。他咬咬牙,还是探探金梅芳的意思吧,可以含蓄一点,我又不是逼她去跟粟斌结婚,不就是做个介绍嘛,决定权在她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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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
元旦的时候电厂放假,袁克林和金梅芳相约一同回老家。在县城转车之前,袁克林~~金梅芳到一家小饭馆一块吃中饭。还在车~的时候,袁克林就想好了,今天可以~她一起吃餐饭,问问她这件事。袁克林端起盛~啤酒的酒杯,跟金梅芳碰了一~:“来,~一杯。”“好,~。”金梅芳一~~了。“~快,来,~~。”袁克林~了二筷菜,又举起酒杯,突然停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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