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珠海，表婶进了原来干活的工厂。表叔原来在工地上干活，他安排刘昆和三叔暂住在工地上。表叔和表婶通过所有的亲戚朋友为刘昆叔侄二人找活干。然而很多工厂都不招男工。即使偶尔有工厂招男工，也是要熟手。各个工业区都能看到很多找工作的人。连续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刘昆不禁着急起来。看着大街上三三两两走过的那些身穿厂服，胸挂厂牌，昂首挺胸的打工者，他非常羡慕。工厂进不去，他和三叔想暂时到工地上干活，可是表叔干活的工地也不需要人。珠海的物价很高，刘昆和三叔每天吃饭都是挑最便宜的吃，而且不吃早餐。住的工棚里呢，不光是男人，还有几对夫妻，只是在**拉了一道帘子。刘昆的心情又开始抑郁起来。他已经不相信自己能在珠海找到工作了。

怎么办呢?三叔的一个亲戚在海口工作。三叔提议去海口。这又点燃了刘昆心中的希望。随后，他们又告别了表叔、表婶，来到了海口。

三叔的亲戚介绍两人到一家河南老乡开的馒头店卖馒头。

馒头店的老板姓段，众人都叫他老段。馒头店开在郊区。那里的街道很窄，坑坑洼洼的。很多地方污水横流，垃圾就堆在路边。许多收废品的也住在这里，院子里的废品堆成山。老段的馒头店，房子是租来的，几间平房，内外都没有粉刷，连门窗都没有安装。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木板——是蒸馒头用的。厕所里令人作呕。洗澡的地方就在蒸馒头的房间外面，一根水管接在水龙头上，两大块木板铺在地上。木板下面是淤泥和污水。不时可以看到硕大的老鼠在那里出没，甚至还可以看到一种长有四条腿，有着鲜艳花纹，令人望而生畏的小动物快速地爬过。

土生土长的海南人是不吃馒头的，馒头主要是卖给来自北方的移民、打工者以及做生意的。老段雇有将近二十人为他卖馒头，都是河南老乡。住的地方，床是用砖和木板搭起来的大通铺。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就起床了。蒸馒头的师傅将蒸笼掀开，众人按照头天晚上报给老段的数目将热气腾腾的馒头拣进各自的铁皮箱，用自行车驮着到海口市的各个地方沿街叫卖，直到天黑才回来。每天晚上，众人按照一个馒头三角钱向老段交帐。而卖的时侯，你可以卖五角。赚的钱都归自己。

第一天，刘昆只拣了五十个馒头。虽然在此之前，刘昆贩卖过大米，但沿街叫卖还是第一次。他实在叫不出口，觉得那是非常难为情的事情。看到别人拖着长长的腔调，旁若无人，神情自若地大声叫卖，刘昆非常羡慕。他只是沿着马路慢慢地骑行。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以及马路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各种各样的店铺，衣着光鲜的男女，刘昆不禁有些悲伤。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形象和整个城市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发型、衣服和鞋子都显得土里土气，手里推的自行车又破又旧，车子上是一个装馒头的铁皮箱，箱子上“馒头”两个字字体拙劣。所有这些令刘昆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这让他更加畏缩，更加不敢开口叫卖。

整整一个上午，刘昆才卖了几个馒头。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为了生存，他必须改变自己。他找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街道开始练习。

“馒——头——”刘昆终于叫出声来。可是，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而他却觉得很多人都在看他，紧张得脸都红了。在别人看来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自己却做不到。刘昆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是废物。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以后如何在城市谋生，何况自己还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城里人。”想到这里，他鼓足勇气，闭上眼睛大叫了一声：“馒——头——”

说也奇怪，叫出了这一声后，刘昆不再感觉难以启齿了。他开始象一个普通的小贩一样，拖着长长的腔调沿街叫卖。

“喂，卖馒头的。”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刘昆听到有人叫他。循声辨源，他看到马路对面一个人在向他招手。他赶忙推着自行车穿过马路，差点被一辆汽车撞上。汽车紧急刹车，司机探出头来恨恨地骂道：“想找死呀。”到了马路对面，对方要五个馒头。刘昆心中暗喜。这可是今天自己最大的主顾。拿了馒头、收了钱之后，刘昆刚要离开，两个人拦住了他。两个人都身穿便服。

“你刚才过马路闯了红灯，罚款十五。”其中一人说道。

刘昆一下慌了。自己今天一天也赚不了十五元钱。

“我刚从老家来，不懂这里的规定，下次一定不会了。这回就别罚了。”刘昆苦苦地哀求道。

“全国各个大中城市的交通规则都是一样的。”

“我是乡下的，我真的不懂。”

“别啰嗦。快拿钱。”那人不为所动，冷漠地说道。

“能不能少罚点。我今天还没有赚到十五块钱。”

两个人最后总算是起了慈悲之心，同意刘昆交十块钱的罚款了事。

今天就是全部卖完，也等于白干了。刘昆垂头丧气。

骑车走到一座立交桥下的时侯，几个身穿制服的人又拦住了他，勒令他下车，把车子推到一边。那些人的胳膊上都挂着“城管”的臂章。刘昆第一次看到“城管”。虽然他还不知道“城管”是干什么的。但却明白这些人不同于从老家来的时侯，火车上碰到的那几个小混混。这些人惹不起。

一名“城管”告诉刘昆，他骑着自行车沿街叫卖，影响市容，罚款十元。接着，又是一番苦苦哀求，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但这回这些人却没有慈悲心肠，一点也不肯让步，并扬言不拿钱就连车带箱子没收。无奈，刘昆只得交了罚款。

因为对海口不熟，刘昆又误闯进一家单位的院子里。门口没挂牌子，刘昆误以为是居民区。

“干什么？干什么？”听到刘昆的叫卖，里面的保安冲出来厉声喝问。

“走错了，走错了。”刘昆忙不迭地解释道。

里面的保安根本不听刘昆的解释，一脚踢到他身上，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刘昆本想与对方一较高下，但又怕惹出事端，给家里添麻烦。“韩信可以忍胯下之辱，我同样可以唾面自干。哼，瓷器不跟瓦片斗，不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刘昆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来安慰自己。在一个小区门口，刘昆刚卖了几个馒头，另外一个卖馒头的也赶来了。刘昆赶忙向他打招呼。

“你不能在这儿卖。”对方冷冷地说道。

“咋了？”刘昆有些糊涂。

对方看了刘昆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那么不懂规矩。我经常在这儿卖，这儿是我的场子。”

“谁规定的？”刘昆毫不示弱。

对方没料到刘昆竟然那么不知趣。他放好车子，走到刘昆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你走不走？”

刘昆把脸扭到一旁，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对方突然飞起一脚。刘昆猝不及防，连车带人摔倒在地。

刘昆从地上趴起来，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在瞬间骤然爆发了。“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我是病猫呢。”

他冲上前去，对方一拳打过来。刘昆伸手将对方的拳头格开，随即一记右勾拳，一记左直拳，接着又是一记右直拳，拳拳重击对方的头部。刘昆的这套组合拳，伴随着速度和力量，打的对手眼冒金星，鼻孔流血。对方原本仗着自己身体**，根本不把身体清瘦的刘昆放在眼里。他那里知道，刘昆曾经专门在自家院里的树上吊了一个沙袋来练习拳击。

刘昆的凌厉**令对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紧接着，刘昆跨步上前，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一侧身，将对方重重地摔倒在地。一只手随即卡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然后发疯似地大声喝问：“我能不能在这儿卖？”

对方喘着粗气，惊恐地回答：“能．．．．．．能．．．．．．”

刘昆松开手，站起身来。他一直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不到忍无可忍时侯，刘昆是不会使用武力的。但现在，他却觉得暴力在某些时侯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方式。生活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与别人象野兽一样凭着尖牙利齿互相厮咬的地步。

天黑下来了。刘昆骑着自行车往回赶。箱子里还有几个馒头没有卖掉。扣除罚款，刘昆不仅没赚钱，反而亏了十多元钱。他心情沮丧，感觉生活对自己实在是太残酷了。

大街上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刘昆看到大街上的很多人都是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从一些饭店门前经过的时侯，透过玻璃门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客人坐在铺着雪白台布的桌子旁浅斟慢饮，谈笑风生，面前杯盘罗列。可是，快乐是属于别人的，自己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想起自己今天的遭遇，他的眼睛**了。他又一次感觉到了作为一个城市人的幸福。他们不必象自己一样，辛辛苦苦，让人宰割，没有尊严。

出了灯火辉煌的市区，前面就是灯火黯淡的郊区。那里的路很窄，坑坑洼洼的。很多地方没有路灯。刘昆想起了以前外婆说的一句话：“前面的路是黑的。”

吃过晚饭以后，众人向老段交账，顺便报上第二天要的馒头数量。随后很多人开始打牌赌钱。这是他们的例行活动，通常要进行到深夜甚至黎明，连老段也参与其中。刘昆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他从家里带了几本书来，本想看看书，可是光线实在太暗了，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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