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学校到农村，从学生到屠夫，我历经了那种无法想象的短暂而残酷转变后，我的命运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面对新的生活，我选择了承受。当残酷的记忆随时间的磨练在匆匆淡去，我的生活似乎也变得有些平静。平静的过程，我始终没有淡忘父亲和继父曾给我带来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做人的反省和深思，觉得这样平淡的活着没有什么不好，倒觉得自己愧疚的良心，无意之间被这种平淡修复了原来的坦然。

我在做人的反省和深思之中，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最开始，我以为这种坦然会一直在我生活里得到延续，而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面对的不再是命运的困惑，转而是思想上的困惑。

就在我回家学屠夫的第二年，为了挣钱还人家的欠款，我在继承继父杀猪卖肉的生计的同时，我从镇上买回十头仔猪，办起了小型养猪场。当时，办养猪场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初衷，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带动村里的养殖业，以此来改变村民们生活的现状，摆脱贫穷困境，也算是替死去父亲和对继父的一种良心赎罪。可让我感到失望的是，村里竟没有一个村民能够理解我的这种初衷和想法，在他们的思想和眼里，养殖似乎改变不了生活，他们的观念依然停留在过去那种依靠党和政府救济的困惑之中，甚至沉沦于那种求神拜佛的封建迷信，根深蒂固。我彻底迷惘了，感到村民们迫切需要改变的，不只是贫穷的现状，而更为严重的是观念的更新和思想的转化。那刻，我的思想第一次产生了不平静的波折。

面对生活和现实，我曾深深的想过，我只是个杀猪卖肉的农村青年，最多也只能够凭着自己的努力，去改变村民贫穷的生活现状，而对于村民们那种观念和思想的转化，我无能为力。因此，我想到只有让自己更好的把养殖搞起来，赚到了钱，使村民们看到了实惠，从而朝着我的发展路子，依靠养殖脱贫致富。我对养殖充满了信心，那是我力所能及的。

但事与愿违，养猪场办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由于经验和技术的不足，仔猪相继患上了猪瘟，死的死，病的病，花八百多块钱买来的十头仔猪，最后只活下来六头。有天，母亲悄悄的出了一趟门，晌午时才回来。我问母亲到哪去了，母亲犹豫了老半天回答我说：“上刘幻圣家了。”刘幻圣是算命先生刘冬至的大儿子，刘冬至死后，刘幻圣接了刘冬至的脚。我问：“刘幻圣说啥了？”母亲满脸愁容：“刘幻圣说是福挡不住，是祸躲不脱，你要退财。”我火了，瞪着眼睛骂母亲：“这猪得的是瘟，你以为见鬼呐？刘幻圣真有那么神，他爹刘冬至不会从屋顶上摔下来就断气啦。”母亲不出声，眼帘是一片**。这次给了我相当大的创伤。然而给我最大创伤的是，我家曾向他们借钱的几个村民竟在我的这种处境下，上到我家收欠款。继父和母亲向他们苦苦哀求，想过些日子再还，可那几个村民说：“现在都还不起，那以后就更靠不住了。”听到那句话，继父捶着自己的胸膛，泪流满面，我也悲痛的暗暗流出了眼泪。没有办法，我只得将活下来的每头尚未上一百斤的六头仔猪，提前卖给了邻村的一家养殖场，凑上杀猪卖肉赚来的钱，还了他们三千块钱的欠款，生活也由此变得愈加拮据起来。为此我痛哭了好几天，感到生活的失望。在我失去对生活信心的时候，还是继父开导了我，他曾一次次对我说：“崽啊，你还年轻，我那么多的苦都挺过了，这算得了什么，不就是苦点，人吗，活着良心最重要。”我能理解继父的感受，他的话使我深深触动，对于生活的残酷，我依然选择了承受。

不知不觉又过去两年时间。随着年龄的增大，继父和母亲开始为我的婚事打起了算盘。我自己也觉得该是考虑那事的时候了。

邻村有个叫张青青的姑娘，个不高，人勤快。这情况是我母亲从刘波伦母亲那里打听到的。回家后母亲问我中不中，我没有回答，只是羞涩的笑了笑。母亲就跑到刘波伦家，托刘波伦母亲帮忙给我做媒。第天，刘波伦母亲去了那个叫张青青的姑娘家里，把我个人的情况向张青青和她的家人说了。张青青和她的家人当时没有拒绝，同意了。那几天我高兴的合不上嘴。一个星期后，我和张青青以及对方的父母按农村里的习惯，选了个日子汇合到刘波伦家，打算相亲。可没想到，当张青青的父母见到我的继父刘苍山，知道刘苍山是我继父时，连茶都来不及喝完就板着脸走了。我心里异样的难受，愣在角落里是一阵心酸，唯一能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张青青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羞涩的笑容，那是我长这么大的人，第一次见到让我能够产生联想的女孩子独特的表情。继父和母亲当时也哭了，半晌了才把我劝了回去。继父刘苍山为此躺在**三天不吃不喝，第四天的时候，他偷偷的从村里找来一瓶用来杀果树的农药，想自尽，幸好被母亲及时发现。继父悲伤的哭喊着：“为什么不让我死呢，我活着在这个世上丢人现眼的，不如死了算了。”母亲跟着哭喊起来：“好啊，要死一起死，你以为你死了，我死了，什么事都看不见了，运儿翠儿就好过了是吗？要是的话，我宁愿再早死十年八年都心甘。”母亲哭着将农药瓶朝屋里摔得粉碎，一股刺鼻的气味顿然弥漫整个生活的空间。

其实我没有一点责怪我继父的想法，我只是感到遗憾，遗憾父亲刘一染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为雷影响到的却是几代人的不幸，我甚至后悔那场洪水为什么不把我和父亲一起冲走，那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接下来，母亲托人给我介绍的几个姑娘也都不是因为刘苍山是我继父，就嫌弃我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或者家里穷，不愿意跟我相好。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找人为我介绍对象的念头了，我失去了对女孩子那种独特表情的联想，不是因为纯粹的自卑，而是思想的麻木。

那阵子，我在经历了种种心灵创伤之后，困惑深深触及我的思想。每天夜里躺在**，我面对的不是睡眠，而是一种苦涩的思考。别人是人，我刘有运也是人，可为什么我的生活过的是这样的残酷不幸？细细回忆起过去的那些事，我愈加憎恨我的父亲刘一染，似乎我的整个不幸的过程，都归结于父亲刘一染生前那些为了个人虚荣和地位的所作所为。在痛感的沸点，我茫然了，甚至产生了堕落的意念。

我想过去偷人家的东西。村里有片集体石榴林，那时石榴价钱卖的高。有天从镇里卖完猪肉回来，吃了晚饭，一个人躺在**怎么也睡不着。月光斜斜的从窗户的纸缝间，像混浊的水流进屋里，我顿然产生了一种虚幻，害怕那水越来越大，越来越汹，继而淹没我的身躯，我着魔似的从被窝钻出，走到大院里，失去了一种清新的意识。我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扯了个装化肥的蛇皮袋偷偷的摸了出去。果林幽深寂静，在淡淡的月光映射下，袒**惹人的果实。守果林的是刘波伦的父亲刘甲天。我蹑手蹑脚爬到搭在果林东端的草棚不远处，听到草棚里传来刘甲天时轻时重的呼噜声，我壮了壮胆，绕了个弯溜进了果林。第一次做贼，我不免有些害怕，我颤抖着双手正准备从树上摘石榴，一阵夜风吹来，撩起枝叶“哗啦哗啦”的响，我以为刘甲天醒来发现了我，吓得我整个身子瘫**似的，不由自主的往地上掉。我气都不敢大口大口的出，潜伏在树林下观看动静，见没有反应，我才敢松了口气，平坐着身子，掏出继父平常抽的旱烟，卷着抽起来。烟雾弥漫在月光里，将我混浊的包围，刹那间模糊了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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