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花蔓和草藤从四月的田野里冒出来，一切都是清新的。我换上母亲给我手工编织的毛衣，沿着那条童年往返了六年的小路，轻快的向村小走去。我的思绪也随着迎面而来的春风，一路蔓延。在一阵清脆的铃声中，我走进了村小的校园。

时间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村小有了变化，原来土砖砌的教室经过风吹雨打，成了一扇扇断墙，只有断墙的四周长出青青绿绿的苔蔓，依然记叙着往日的岁月时光。紧靠断墙的右边，是两年前一位台湾商人捐资新修的教室，教室里也有了课桌。在我的记忆中，唯一不变的还是那熟悉的铃声。铃声响起，上学的娃仔从四面八方赶来，整齐的坐到教室里，清新的早晨就传出一阵朗朗的书声，久久回荡在乡村的上空，像张开翅膀的鸟群不肯散去。

是村小的罗校长带我走进三年级教室的。罗校长把我叫到面前，用一贯的语气对学生们介绍说：“同学们，我跟你们讲个事，这是新来的刘老师，给你们上课来了。”下面没有反映，我微微的向学生们笑了笑。罗校长继续说：“小刘，到讲台上来跟学生们说两句。”我挟着三年级的课本走上讲台，想开口说话，下面就传来一个声音：“罗校长，他哪里是个老师，是我们村一个杀猪的。”接着，学生们的眼光一齐射向了我。我浑身不自在了，像有许许多多的虫子从空气里冒出来，**吸附到我的肌肤和内脏，那个难受，想说的话也像忽然梗塞在咽喉里，憋得我出不过气来。罗校长没有发学生们的脾气，缓和着语调对学生们说：“刘老师是杀猪的，但今天是你们的老师了。”还说：“同学们，你们现在坐在这里是学生，说不定长大了当上国家**呢。”学生们哄堂大笑，笑完了静下来。罗校长紧接着说：“小刘，你可以给学生们开始上课了。”说完，走了。我打开书，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思想里有股压抑不住的苦涩，但我同时感到自己的血液在火一样燃烧和沸腾，因为我终于站上了讲台。那天，我给学生们讲了一节课，从头至尾就讲了一个字——“人”。我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然后对学生们讲，一撇一捺就是个“人”字，好比人的两只脚。有学生问我，人的“脚”为什么要迈开，我说，人走路的时候两只脚必须迈开，那样才可以走得快，走得远。看着学生们一个个渴望的眼神，我胸口开始凝聚着一股难以磨灭的力量，希望自己凭着这么力量，教导他们要好好走路，还要好好做人。

村小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分六个班，共六名老师，学校安排我担任三年级的班主任。上第三节课的时候，我去了一躺教室，发现少了一半人。我问留下来的学生，其他的人跑哪去了，学生回答我说，逃回去了，是刘二狗带的头。我感到了压力，不是别的，是他们认为我是个杀猪的，教不好书，都不愿意来上课了。

放学后，我去了刘二狗的家。刘二狗和刘幻圣家的刘三娃在耍泥巴，我问：“二狗，你为什么带着娃仔逃学了？”二狗说：“你是杀猪的，我们可不想当屠夫。”我被他说愣了，半天回不上二狗的话。这时，在院坪喂鸡的杨婶听到我说他家二狗又逃学了，放下料盆跑过来就给了刘二狗一只耳光，骂道：“昨天还挨了打，今天又逃了，我看你是打不怕。”刘二狗当场哭了，骂我的娘。杨婶火了：“你个没教养的敢骂老师的娘。”接着又给了二狗一只耳光。我劝杨婶：“你别打二狗，他还小的很，哪有不调皮的。”杨婶还扬着手想打，我跑过去抱住二狗，二狗横着眼睛就说：“要你管什么的，打死关你屁事。”那刻，我心里感到了一阵纳闷，好像我不应该来当这个代课老师的。望着村小那边的天空，我在想，那些念了大学的有了教书的机会，却不情愿教书了，我想着教书，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

太阳从山顶疲惫的落下，天黑了，就过去了一天。

刘二狗挨了他娘的耳光，认为是我害他挨的打，心里有些不服气，对我就有了一种幼稚的埋怨。第二天，我到班上上课的时候，刚进教室，就听到刘二狗和周围的同学说我继父的事，我火了，想冲过去给他一巴掌，可我怎么也下不了决定，只感觉一股劲从手指里膨胀出来，把粉笔给捏的粉碎。我窝火的大声喊了一句“二狗”。刘二狗害怕了，急忙端正着坐下，一本正经的带着同学们一齐朗诵起课文来，像什么事也没做，认真的样子令我无可奈雷。继父的事不知不觉就这样像风一样吹遍了学校，全校的学生娃开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审视着我。面对那种无奈，我失去了清醒的意识，想跑，可跑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我又迟疑的回来了，我害怕一旦失去这样难得的机会，命运就永远只能在残酷中挣扎。所以我坚持着，用自己的努力，在那些审视的目光里寻找属于自己生活的坦然，时间就容易过去了。

我在村小当代课老师的第二个学期，继父刘苍山能下床干活了，他高兴的时候上乡里卖卖肉，人也爱笑了；母亲在家里利用农闲时间养些家禽，等到家禽能出笼的时候和继父一起挑到乡里赶集，赚个家用钱；我在村小代课，一月也能领两三百来块钱的工资，这样一来，不到半年时间，所欠人家的余款全都还上了，家里的日子慢慢过的平静而幸福起来。

有了生活的平静和幸福，我对女孩子就又产生了最初的联想，那联想像灵感一样的来。我刚到学校代课的那会，原来母亲托人给我介绍的那几位嫌弃我的姑娘，又好几次托人跑我家里来，想和我相好，我却对那些姑娘没了感觉。易小姿就是在我从新有了那种联想时走进我的生活的。易小姿是三年前从邻乡分配到村小。刚来那会，她和那些大学生一样老想着跑，但因个人原因，她留下来了，一直教五年级。我是三年级的班主任。以前，我从来没有认真留意过易小姿，我们之间除了教学上的需要，谈谈话，说说事之外，很少刻意碰在一起聊天。也许在农村，没结婚的男女呆在一起话说多了，就容易让人说闲话。我们都是为人师表，就更加注意这种影响，没那个意思就不得随便。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学期。到第二学期开学的那天，易小姿特意跑到我的房间里，求我跟她换个年级。易小姿跟我讲，五年级的学生大了，调皮，她一个女的难管得很。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想了想说：“五年级的课，我不太熟悉。”易小姿笑着说：“瞧你说的，事都是人干的。”我说：“罗校长他晓不晓得？”易小姿还是笑：“我跟罗校长说过了，他让我来问你。”我还是想了想，说：“那行，不过换了以后你可要来指导我。”易小姿没有说话，笑着出去了。就是她这么一连串的笑，把我给笑懵了，我的思绪开始乱，晚上睡觉老是做梦的，后来竟又有了联想。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了易小姿，还是什么的，感觉特别好，上课有了精神。但有个时候会出点小差。有天，我上着课，易小姿从我教室的门前走过，我偷偷的看了看，结果把“爱慕”念成了“爱我”，哄得学生们笑了一节课，我也笑了。

那以后，我老是想着去易小姿的房间。每天我装着这里不懂的，那里不懂的去找易小姿，易小姿也没有厌烦的情绪。我胆子更大了，上完课就跑她房间里，借东借西的，借来还去，给自己创造接近易小姿的机会。时间一长，我发现易小姿对我也有了一种和以往不一样的感觉，上完课没事的时候她也会找借口跑到我的房间里。有回，我本想去她房间去的，结果赶上了她正往我房间里走过来，一不注意，我的胳膊轻轻的碰到了易小姿的**，那软绵绵的东西裹着一股魔力似的，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感。我尴尬的往后退，她的脸也顿然红了。我说：“你的脸红的真好看。”她说：“哪像你，笑着都难看死了。”我们就趁学生娃都回去了，沿着那条长满花草的小道慢慢走去，爱慕从我们的手指里便长了出来，我第一次牵了女孩子的手，那个感觉，嘿，我形容不出来。

晚上回到家，那种魔力和感觉还在我脑海里散之不去。我睡不着觉，老想着那软绵绵的东西。我起来把一团棉花用布袋兜着吊在床架上，赤着胳膊轻轻的冲布兜碰去，却总也找不到那种感觉。我就一直碰，直到碰累了，想困，可那感觉还是没找着，后来我做了个梦，那感觉就找到了。从那以后，我和易小姿确立了恋爱关系，过日子的感觉比那天碰着那个软绵绵的东西还要有味道。

不久后，我带易小姿去了我家。我原本害怕易小姿见到我继父会改变对我的看法，我一直没有勇气带她回家，后来是易小姿先提出来的，我就带她回家了。易小姿去我家的那天，继父和母亲一直笑到易小姿在我家吃完晚饭后我送她回学校。回学校的路上，易小姿班的刘二狗和我班的刘三娃带着一群学生娃偷偷的跟在我和易小姿后面。我们只想着说话，没留意。半路上，我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我胆子大了，竟敢主动过去搂易小姿，易小姿娇气的“嗡”了一声，想甩开我的手，但还是半推半就的被我搂住了。我说：“你们女孩子就是那个俏。”易小姿横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又说：“俏才有味道，不俏的还没情调呢！”易小姿掐了我一把，我就不管什么了，凑过去亲她的脸，刚碰着，一堆乱花乱草从头上落下来，接着刘二狗带着一群娃仔不知从哪里偷偷摸摸冒出来，把我和易小姿整个地围住，还不停的拍着整齐的手板：“老师真坏，老师真坏......”我和易小姿没了头绪，撒褪就跑，消失在夜色里，可那整齐的声音还在身后继续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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