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检口外，李芳还半挽着李彬的胳膊，像跳累的青蛙攀着荷叶在打尖儿。

李彬轻拥了她一下："芳儿，我不过只去一年，中间还有假期哪。"

当着大伙的面儿，一声"芳儿"，甜丝丝的，橘子瓣儿似的汪出水来，听得她略微有些耳热。李彬总是这样子，象蘸了冰糖的绅士，要不那些姐妹怎么会羡慕她？可只有李芳知道，穿着这个糖葫芦的竹签并不卫生。

李芳徐徐地出了口气，心里默默地一空，挽着丈夫的手臂也软塌下去。

一年？一年意味着什么？独守空房，自己带孩子，自己扛米卸面，自己应付整个的生活--这都不打紧，本来他们"整个的生活"也没多少内容。生活一旦走上正轨发展为"过日子"，就变得课程表一样具体和物质化了--应该说李彬的去与留对她的生活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影响。

刚才，她所以近乎赖皮地挽着李彬的胳膊，只是觉得这姿态能使自己塌实下来得了，此外，并没有生离死别般可歌可泣的意义。孩子已经五岁了，所谓爱和爱的依恋，其实也老巴了许多。现在这年代，瞬息万变，好东西都老得快。没有什么能永远灿烂，太阳都不能，何况爱情？在这点上，李芳倒不是钻牛角尖儿的女人，顺其自然的生活使她感觉坦然。只是，一下子要把朝夕相处的伴侣从日子里活生生拉走，她又不能马上适应。

不过也没办法，李彬所在的公司每年都要选几个人做为轮派代表，去各地的办事处驻扎一年，而且据李彬说，没有培养前途的人还得不到这样的机会呢。

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在催促了，李芳还在踌躇着，旁边的密友吴爱爱笑道："李芳，演得差不离啦，要是我，正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飞了一只鸟，笼子就是你自己的了，钥匙又在咱兜里揣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要多美？"

李芳冲吴爱爱道："得了吧，你才是个没心没肺的。"

"我知道，你们是两块秤砣，都把对方给吃到心里啦！"

"死疯子，作弄我？"李芳伸手去打吴爱爱，吴爱爱鬼精，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手儿，已经先一步向大厅外跑去，一路放肆地大笑着，惹得几个陌生人也不由得侧目。

"这个疯子。"李芳苦笑着摇摇头，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自己和丈夫的感情实在并没有吴爱爱说的那样"铁"，但也远不像有些夫妻一样同床异梦--仿佛疥疮之于皮肤，看上去亲密无间，当事者却痒在心头，在公众的目光里又不得不摆出坦然舒爽的面孔。

不论怎样，李芳觉得自己的家好歹也算幸福了吧，至少比那个结婚三十年才突然"痒"起来并且痒得活色生香的郑光教授要美满得多。

郑光教授的夫人是校办印刷厂的出纳，很朴素的一个女人。说起来，古夫人还是古教授的知遇恩人，当年古教授被"下放"的时候，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连狗都不待见，独独这个古夫人把他当颗文曲星敬着、护着，古教授说他洞见了那个表面粗糙的女人的内在美--不论什么时候，那种美，都是我生命里不败的花朵--这是古教授的原话，当初让李芳那一茬儿莘莘学子又感动又羡慕。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年轻的古教授开始重新思索自己的人生了。事情是一点点败露的，秘密就像手工毛衣，扯出一个头儿来，只要有闲工夫一下一下地抻起来看，就什么也保不住了。反正最后，大家都知道温文尔雅的古教授有了婚外情，对方是师大附中的音乐老师。古教授的毛衣一给拆成线团儿，慢慢地，他跟自己的一个研究生关系暧昧的传言也鼓噪起来了，有人说：古教授的流年真是冲了桃花了。

李芳很替那个"黄脸婆"悲哀，在背后，她跟吴爱爱不止一次地拿这个女人做话题，唏嘘不已。

吴爱爱说："没了感情就离呗，还在一起瞎凑合什么，谁缺了谁就得死咋着？没听说谁家没狗肉就不过年了。"

李芳总是说："离婚是下一锅片儿汤那么简单的事儿？"

吴爱爱就撇着嘴奚落她："你们这种人太不值得可怜，离个婚有什么呀，鞋不合脚了，就甩了呗，挺自然的事儿，干嘛跟自己脚丫子叫劲呀！"

李芳恍惚着乱想时，旁边还有一个潇洒的小伙子也在望着吴爱爱的背影打愣。他叫王学军，是李彬的同事，也是来为李彬送行的。

"嫂子，你朋友挺活泼嘛。"王学军笑道，眼睛还留在吴爱爱身上，欣赏的目光被那光年拉得老长，还没过水的拔丝苹果一般。

李芳不禁侧脸看一眼正回头冲他们招手的吴爱爱，说："你说爱爱啊，别小看她，是个大作家呢，笔名叫光年。这个扳不倒娃娃一样的家伙，好像永远长不大，已经嫁人了，还像个孩子。"

"哦。"王学军似乎漫不经心地应着，刚刚抻回的目光里隐约有些失落的成分，仿佛那目光里甜热的拔丝苹果终于沾了凉水，一下子断了牵扯。

王学军开着年轻动感的"千里马"私家车，载上李芳母女和吴爱爱，出了机场。九月初的天空蓝而深邃，云淡风清。

刚刚离开的九河机场，在李芳上大学时也还没建成。记得那时这里是一片阔大的洼地，李芳他们班组织过一次郊游，不知谁的主意，居然撒疯地跑到这里来，看什么野鸭子和其他不知名的野鸟。她记得清楚，有好几次，那个叫冯阳的男生很近很近地站在她身旁，在她的偷窥里，冯阳呆呆地望着天，她也望去，高处，有一列雁阵正向南迁徙，蓝天白云黑的队伍在流，李芳只是觉得好美，难怪冯阳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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