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是不太相信浪漫的，至少现在不再相信，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渴望着浪漫。吴爱爱告诉她，当她每天打开报纸找冯阳的诗，这就是浪漫。李芳不那样想，她知道冯阳对她已经没有其他的含义。看冯阳的诗只是一种生活习惯，就像有人喜欢咬手指一样，没什么象征性的深意。

李芳不许她经常把冯阳挂在嘴边。李芳偶尔会后悔与她分享了冯阳的秘密，她担心吴爱爱不小心把话漏出去，虽然她和冯阳真的干净得一尘不染，可她实在不想让李彬发现她心里的秘密。李芳很珍惜现在的生活状态，她不想让无端的怀疑来搅扰自己的生活，不管她怎样相信自己的老公，但还是记住了吴爱爱的话：男人啊，没有不小气的。

下午下班后，李芳抓紧去接米粒儿，只和幼儿园的阿姨聊了几句闲话，回来时班车居然已经走了，这让她多少有些懊恼，虽然是因为自己迟到了，可她不能不怀疑司机的势利。

"明天提前把孩子接出来吧。"

她只能这样提醒自己，她是一个不喜欢斗气的女人，凡事愿意温和地解决，自己想办法解决。几年前李彬风流上一个女孩儿的时候，她都没有让硝烟蔓延，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家丑平息了，为了一个没水准的班车司机，她能上火？

拉扯着孩子，倒了两班公交车，在菜市场买了一小兜火柿子，上楼时忽然感觉有些累，其实李彬在家的时候，日子也是这样过，今天怎么就觉得没趣了呢？

李芳没有多想，进了屋赶紧忙着下厨房，米粒儿已经自己坐在电视机前，开始乖乖地看"天线宝宝"了。

新闻联播开始前，李彬打来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和女儿说话。李芳在一旁陪着，一直微笑着，一边听着女儿那些天真的问题和无邪的笑声，一边不由得想像着那一边李彬的表情，她感到有些满足的幸福。家的感觉不过如此，还要怎样？

她自己并没有迫切的想和李彬说什么的欲望，自从把李彬从那次感情走私里解救出来，她发现他们之间已经很难再像先前那样无猜地交流了，爱已经遥远模糊，家却使她觉着踏实。琐碎、温馨，在平淡里成熟，这就是她对家的感觉。--在外面拥有一份普通而体面的工作，在家里能做个贤妻良母，陪着老公消磨岁月，看着女儿慢慢成长，这就是她对自己生活的描述。同时，妥善地维持好这一切，也是她的期待。

什么是幸福？按部就班就是幸福。生活象一筐熟透的柿子，是禁不起颠来倒去地折腾的。

几个小时后，女儿已经睡下。李芳靠在床头看着书。《廊桥遗梦》是部不错的床头读物，好在这不是她和李彬的版本，李彬绝对不是那个毫无情趣的理查德。她也不相信当有一天罗伯特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像弗朗西斯卡一样去释放自己。她倒是替吴爱爱有着顾虑，并为了这种顾虑偷笑过几次。

李芳把书放回床头柜，愣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打开侧手的抽屉，从最下面抽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信拉出来，慢慢摊平在膝上，像抚摩着一张婴儿的脸一样小心。

那是冯阳的来信，日期是八年前的。信的折痕处已经磨损，是被反复阅读的结果。毕业后，冯阳的来信仅此一封。那天也正落着雨。不同的是，那天恰好是她的生日。

李芳没有去看那些字，她几乎可以背下来了，她只倾听着窗外的雨声，心情散漫地想着往事。

冯阳的信很一般，但在八年前的那个雨日，对李芳的意义却不同。八年前，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为了理想和**将被荒废的缘故，我已从学校辞职，应聘到一家影视公司，搞编剧，希望这个选择是合适的。最后，冯阳问候李芳的生日。他居然知道她的生日。她的心像被谁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牵连得泪水也流下来，猝不及防。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李芳第一次明确地正视了自己的感情：我爱冯阳，依然爱着。

爱冯阳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

……还在这所学校读书那会儿，冯阳跟李芳同班。冯阳从乡下来，昂藏七尺，却郁郁寡欢。他只以才气夺人，有古怪的思想，写极晦涩的诗，让人费解并且盲目地敬佩。那时，李芳常想：若与冯阳倾谈，应该很棒。

但那时的李芳也是禀性清高，当她偷偷恋慕冯阳时，一想到他傲视群芳的神态，心里的芥蒂就化解不开。所以两个人比着装酷,她几乎是故意不理冯阳。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依旧喜欢他的诗。

后来突然发现冯阳的诗易懂了，爱情，他写着美丽的爱情，凄迷无奈。冯阳跟他的爱人说：你何时踏雪而来，摇响我梦里风铃？于是那天，李芳的日记只此一句：你何时踏雪而来，摇响我梦里风铃？反反复复，写满一页纸。转天的一页，却只有两个字：冯阳。大大的。

她嫉羡那个飘渺的女孩，常想见她一见，看她是不是能够优秀到让自己死心。毕业前，在那种世纪末狂欢的氛围里，李芳曾大着胆子要跟冯阳探听个究竟，可冯阳总是刻意躲着她似的，让她恨又无奈。

然后是各奔东西，听说冯阳回了老家，在一所不起眼的中学里教书。李芳有他的地址，却一直没敢写信，她害怕有些东西被破坏得太快。她实在没想到冯阳居然会主动写信给她。

接到冯阳祝愿的当天，李芳就火速复信，循规蹈矩地叙了些同学之谊，尽量不失分寸。险些，她就坦白了他的来信所创造的那份感动，以及她不断想起他时，心境怎样的美好和寂寞。

冯阳没有回应。苦等月余后，李芳按耐不住，搭公车去冯阳说的那个公司，她构思着有个美丽的故事能够拉开序幕，不禁心血潮涌。只是，影视公司的门上却打了封条，瞬间李芳幻想烟消。

受伤的感觉使李芳很快就有了一种绝望的清醒：冯阳根本没在乎我，我只是个一厢情愿的傻瓜。她决定离开与冯阳有关的情章，真实的与虚构的，统统离开，该死心塌地过自己的日子，工作，读书，还要理直气壮地恋爱、结婚，一二一向前进，有条有理地做个好女人。

后来她发现自己对那些追求她的男孩，总是下意识地拿冯阳来比较。好久以后，当她逐渐走出误区，试着接受与冯阳不同的男人时，第一个挤过来的那个人就成了她的丈夫。

李芳从来不愿承认嫁给李彬是个随意的选择，甚至不能说是由于她对冯阳的绝望，他才有了机会。李芳不能拿李彬跟冯阳做任何比较，那对李彬不公平，对她自己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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