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奶奶愁眉苦脸的来我叫我妈，并骂骂咧咧的，“这个小宝珍才叫没出息，生她妈个娃儿吗～一晚上都生不下来，只怕是难产。”我幺娘姓宋，名叫宋宝珍。

也许是我们东山人爱讲反话的缘故吧，对语言我从小就敏感。听了奶奶的话我一阵恐怖。“难产”的反话不就是“产难”吗？当时我正读四年级，吓得我书也不去读了，跑到幺叔家堂屋的楼梯上坐着就不下来。幺娘自从嫁到我们雷家后，对我就特好，我担心她出事。堂屋跟产房隔着一道板壁，幺娘的叫声很惨厉。也就是幺娘生幺毛，我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我妈来了也不顶事，奶奶急得像火上房，骂骂咧咧的走进走出，“哎，是有鬼吗还是咋个了……”爷爷在书房见奶奶慌了，骂道：“胡说，有什么鬼，鬼不知道我雷家是专捉鬼的？”

奶奶被爷爷这么一骂，冷静了许多，看我座在楼梯上，吩咐我去叫二娘和三娘来。那天早晨，村里正在开群众大会，说的是生产队分田地的事，二娘三娘都不愿离开，当听我说幺娘生不出妹妹来时，这才不乐意地离开了。可是，二娘三娘来了也不顶事，幺娘喊得嗓子都哑了，奶奶急得直叫唤。“哎哟，我的小祖宗哎，你快点出来吧，要分土地了，出来了吗～你还能分得一份田地呀。”可是，无论奶奶怎么叫唤，他就是不出来。

三娘感到了危险，焦急地嚷嚷着出来，“我说雷兴田呀雷兴田，你就坐得住？也不想想办法？”三娘嚷着把脸抵到幺叔脸上。幺叔能有什么办法？他跟三娘讨主意，我三娘也没办法。

在二十世纪的一九八零年，我们青龙镇还有不起一家卫生院，离县城又七八十公里，而且两天才开一班车，这可如何是好，幺叔急得脸都青了。可是，闹了半早上，屋里又没动静了。这时候我反而希望幺娘叫唤，我害怕起来。只听奶奶在屋说，“她累了，让她养养力气。你去煮几个荷包蛋，等她醒来给她吃，你们守在这里。”奶奶说着出来进了书房，我也跟了进去。爷爷在听收音机，奶奶问他怎么办？爷爷说我一个当爷的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我这么好个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

奶奶自语着恨恨地坐下，连做饭的心思都没有了。那天我们没有吃午饭，都大眼瞪小眼的愣着，既是等待新生命的诞生，也是等待死亡。桌上的收音机唱完“金梭和银梭”就打点报时。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正。”

奶奶站起来瞪了眼爷爷，又到幺娘的屋里去了。不一会，树叶唰唰地响起来，爷爷说天变了。果然风越吹越大，院里的佛手瓜架被吹得哐啷哐啷响，不一会的功夫，天空就像锅底似的黑。突然，“咔嚓”的一道电光把屋里照得雪亮，接着就“轰隆”的一声巨响，吓得我一跳。“哎——哎——哎哟！”北屋的幺娘又喊起来，我又进了堂屋。“哎——哎——哎哟！”只听奶奶说：“哎哎，好。出来了，再加把力。……兴田，打热水，你二嫂来抬。……好，好～生了。”

“哎，大嫂，宝珍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好好的。”

我妈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闪电，一声焦雷，幺毛呜哇呜哇地哭起来，雨也唰的一声下来了。我高兴地跑进爷爷的屋，见爷爷长长地松了口气，幺叔跑来报告爷爷“生了”，爷爷唬他说，“老子又没聋。”幺叔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歇了歇爷爷拿起桌上的《相吉通书》翻了翻，从里边拿出二十块钱递给幺叔说：“去公社买两只猪脚，秤点红糖回来。”

那时公社刚改镇，大队生产队也刚改村组，爷爷还没改过口来。

幺叔走后，雨渐小了。看得出爷爷心情特好。“春雨贵如油啊！”爷爷感慨着“哦”的一声。“今天是二月初二，午时生人。……”说着自言自语起来，“二月二，龙抬头，既打雷，又下雨。……唔，打雷蛇惊醒，下雨龙上天，成龙上天，成蛇钻草。古书上说异人出世，天地必有异象。唉！这个太宝呀是钻草呢？还是上天呐？只怕我是看不到喽！”

这番话当时我还不懂，想来那时候爷爷就认定幺毛是什么异人了吧。异人就是不同寻常的人，现在看来，我这兄弟还真有点不同寻常，管他是山大王，还是种树大王，他毕竟是个“王”了，而且还是县、州、省三级政府授予的“种树大王”，我真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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