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最繁华的大街—永定街。可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自明德初开放夜市以来，繁华更胜从前，各方商旅，络绎不绝，夜间灯火通明，彷如白昼。此时已过二更，永定街口的伯伦楼上依旧是莺歌燕语，觥筹交错。

“属下参见主公。”伯伦楼精致的雅间里，青衣男子单膝跪地，神情敬畏而严肃。他的身旁放着一柄古青色长剑，剑身上刻着简单的青竹纹饰。

“听说你前段时间，上豫州做护花使者去了，有这回事吗。”一个沉稳清冽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声音的主人二十五六岁，下颌方正，目光清朗，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服，袖角上用青丝绣着蟠龙图案，修长的指有节奏地扣着茶杯，指腹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茧，应该是常年握剑造成的。

“属下只是奉命护送汪二小姐回京，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青衣男子抬头，黝黑的皮肤，常年不变的冰冷表情，，此人正是返京不久的刘兆。

“哈哈，不必如此紧张。即使你真做了汪守正的女婿也没人会怀疑你的忠诚。”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刘兆起身。

“汪守正为人龌龊善变，阴险狡诈，属下不齿攀附，何况属下对汪二小姐并无非分之想。”刘兆并未急着站起来，看着面前的男子执着地解释着。

“呵呵”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汪家大小姐只是风华稍展就令我大哥神魂颠倒。你这莽夫还真是不解风情。”男子轻笑着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跪在地上的刘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眼中一闪而过得痛苦，会是为了谁。果然是上京第一美人，一笑倾城。

他似乎发现了他在看他，为了掩饰不该外露的情绪呼地站起身来愤愤道“汪守正果然是卑鄙小人，竟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攀龙附凤。”

男子摩挲着光滑的杯面，玩味地看着他。想不到镇定自若的刘兆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失了方寸，看来这个女人是留不得了。

“何必这么激动，你在他身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早该了解他的为人。不过既然汪守正如此着急，我们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成了汪小姐的倾国之名”

刘兆的心沉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主公的意思是”

“此事我自有主张，事情办妥了吗？”

“是，不必属下多说。汪守正那老皮夫早已打算痛下杀手。不过汪二小姐回来了，太子对她一往情深，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

“哦，看来二小姐也不简单呀，能成事最好，赵子轩留着兴许还有些用处。”男子优雅地品着茶轻松淡然地说，仿佛他们讨论的只是一桩可有可无的买卖。

刘兆垂着手静静地候在男子声旁。忽然“嘭”地一声，白光闪现，窗外绽开漫天烟火。刘兆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眉头微皱试探地开口。

“那属下就先行告退，等候主公指示。”男子并未答话，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竟有一丝浅笑。

刘兆愣了楞，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真实的笑容。不知是谁竟有本事融化这块寒冰，那一丝浅浅的笑，很真实，很温暖，可是这不是他该看到的，他必须马上离开“主公保重”抱了抱拳利落地转身。

“凡是有所得，必有所失，何况是从未得到的。”男子的声音淡淡的却击中了刘兆的心。

开门的手悬在半空，嘲讽地勾起唇角。是的，他从未得到过，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无论为了什么，她自愿选择这条路，他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阻止。四年的守候，无法言明的情愫，难道只能让它们随风消散吗？

轻轻地推开门踏了出去，门外喧嚣依旧。从这一刻起他注定是要为了忠诚，失去一些东西，每一次躲在角落的凝望，每一次梦中的悲戚和甜蜜，尽管它们微不足道，却是他二十四年来仅有的心悸，是他此生唯一的奢望。

走出伯伦楼，清冷的空气令他清醒了许多。整了整衣角，正欲上马，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从眼前闪过。“汪德”刘兆喃喃道。眼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仔细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硫磺味道，再看看人影所去的方向，心下了然，方才那场烟火，果然是袁家传唤死士的讯号，汪德竟然也是主公安插在汪家的人，看来他对他始终是不放心的。

呵呵，想他刘兆从十四岁起就鞍前马后的追随左右，出生入死十年寒暑，尊他如君，敬他如兄，岂知竟连一份简单的信任也得不到???可笑！可笑！???罢了，值或是不值，愿或是不愿，他都无法回头，那个人强大如天帝，心狠如修罗，是他永远也无法忤逆的神。

达达的马蹄，落寞的归人，夜还很长???

汪府，听荷轩。

雕栏玉砌，高床暖枕，本应声一夜好梦。汪宁却辗转难眠，心中记挂着昭阳殿里的人，本想尽快找姐姐问明个中缘由。可是汪家阖府去秦王府赴宴，她若赶去难勉唐突。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姐姐的住处看看。

汪月明的住处离听荷轩不算太远，汪宁提着灯笼穿过雕花垂门，刚踏上回廊。隐约听见花园里有人在小声争吵。

“谁？”深更半夜怎会有人在这儿吵闹。

汪宁紧了紧手中的灯笼，警惕地向声音的来源靠近，浓荫遮掩下的假山透着有几分莫明的诡异。平了平呼吸，正欲抬手拨开附在缝隙外的枝叶。

“是我”这时突然走出一人，不急不缓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慌张。

“姐姐”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丽人，一年不见她倒是变了许多，从前从不喜奢华，皆是素衣淡容，即使参加国宴也不过略加修饰。今天却特意淡妆浓模了一番，烟眉秋目，凝脂猩唇。一身玫瑰色银鹊穿花罗裙，外边搭了件水红色菱缎披风，两只金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耀目，举手投足竟是一片雍容华贵。

“外面太冷，有什么进屋再说。”月明的声音很淡，却有不容抗拒的威严，她并不理会身后的人，提着繁复的裙摆，大踏步地往前走。汪宁对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却因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只能提着灯笼快步跟上。

穿过回廊，大约行了二十来步。二人来到月明的居处明月楼，汪宁细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进府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姐姐的居处，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柱，规模布局跟听荷轩大致相同，院里种了三两株桃花此时开得正艳，院落中央一条二尺来宽的石子路曲曲折折地通向主楼。

“看够了吗？”月明看着身后的人嘲讽地说。

“姐姐指的是什么？”汪宁明知故问道，猫儿般的眼里透着狡黠的光。方才假山后一定还藏着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男人。

月明轻瞥了她一眼也不动气，轻俯下身，拾起一片落花放在手中细细把玩，淡粉色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柔嫩的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再过不久手心的美丽便会凋零。

“汪宁，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恰好我也不见得有多待见你，如若不是为了太子我根本不屑与你合作。你要去做什么，说什么，我不会阻止，不过”她，顿了顿。“前提是有人会相信你，或是愿意相信你。”她的音咬得很轻，嘲讽之意却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呵呵，姐姐的豪爽倒是一如从前，不过你确实多虑了，妹妹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何况妹妹并没有姐姐想象中的那么。”汪宁斜睨了身旁的佳人一眼“那么关心你”“所以请姐姐还是有话说话吧”利落地掀起裙摆，坐在地上，在她面前她不用装，再这么模仿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又何必自取其辱。

“有求于人，还嚣张至此，果然是汪二小姐的风格。”月明冷哼一声

“所以呢”汪宁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先皇的五十冥寿快到了，父亲要太子在那一天替先皇宣读罪已诏，禅位秦王。”

“他不会的。”宣读罪已诏承认先帝过失，也就等于承认皇后和桓家的罪行，承认这场血腥的屠杀是正义之举。这样不忠不孝的事任谁也不可能答应。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我要你去昭阳殿劝他，无论如何要他应允。”

“否则呢？”汪宁抬眸，逼视着眼前的人，她想知道父亲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月明沉了沉眸，停顿了半响，终于纤白如玉的手缓缓伸到颈项间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纤白的指，狠辣的手势，月色下透着阴冷的寒，一直凉到心底。

“呵呵，姐姐看来我们都高估了自己，姜始终还是老的辣。”汪宁望着天空，低低地笑着。曾经有人告诉她，眼泪是人的软肋，绝不能在人前哭泣，否则换来的只有伤害。每当想哭的时候她都会抬头望望天，告诉自己不要哭一切都会过去。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野丫头。可是你却轻而易举地抢走了我的所有。父亲的重视，母亲的关怀，还有子轩的爱。汪宁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哭，你失去的不过是侥幸得来的，而我却失去了我的所有。”

汪宁诧异地看着她，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她恨她，恨她分薄了她在家中的宠爱，恨她凭着那场意外的赐婚夺走了她的荣耀她知道，可是子轩???她和子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些？

“看着我干嘛，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喜欢子轩，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知道，皇后也知道，父亲，母亲他们都知道，可是他们还是偏袒你，连子轩也是，他告诉我，呵呵，他说宁儿妹妹是最可爱的姑娘，他要效仿皇上，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说他的眼里除了你谁也容不下，要我忘了他去寻找自己的情有独钟。哈哈”惨白的月光，几近癫狂的笑，月明再也不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右相千金，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闹的普通女子。“你知道听到这些话我有多痛吗？青梅竹马的感情在你出现的时候就全部烟消云散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我真的好恨。”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跌坐在地上，低低地哭泣起来。

“姐姐”汪宁想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把脸埋在膝上蜷缩成一团呜咽着，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喜欢他的眉，他的眼。从小到大做每一件事我都力争上游。虽然别人都说放眼京华足以与太子匹配的只有汪家大小姐。可是我还是怕，怕有一天会有一个比我更适合成为太子妃的人出现???呵呵，谁知道???”她将目光转向汪宁摇头轻笑，笑得那样无奈，那样痛楚。

“姐姐，别说了。”汪宁真的不知道，长久以来她认定的意外，尽是姐姐盼了十几年的梦。

“我为什么不说，汪宁，抢了别人的东西，就要好好珍惜，让子轩保住性命，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离开。”

“离开”姐姐的意思是离开帝京。

“不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从此海阔天空，快意江湖，这是子轩最大的梦想”月明的嘴角挂着迷离的笑，好像已经和深爱的人远走天涯，实现了海阔天空的梦想。

“可是你呢，你这么办？”汪宁拉着月明的手，这是她第一次靠她这么近，第一次觉得她们可以靠得这么近

“我”月明推开汪宁站起来，眼角眉梢又恢复了从前的自信和骄傲。

“我曾经做梦都想成为太子妃，如今这个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我会站在这个位置，俯视苍生，拿回我失去的一切。”

“不”她要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和子轩。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很恨她，她抢走了她的一切，她应该恨她???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汪宁忘了那个人说的话，眼里禽满泪水，拉着月明的裙摆剧烈地摇头。

月明没有理会她，用力地擦去残留的泪水，巧笑嫣然。又恢复了那个名满京华的名门千金应有的倨傲。

整了整衣服优雅地转身，长长的裙角拖曳在石子路上，堵住了她回头的路。

那一晚，汪宁在明月楼空旷的庭院中哭了很久很久。有一件事谁也不知道，汪月明，她的姐姐，是她这一生最想成为的人，她的才情，她的优雅，是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复制的。在她心中她完美无缺，就像上古的神话。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却要将一生葬送在冰冷的宫闱，在那个没有爱的地方孤独终老。月明最后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不停地响着，她说“汪宁，我不是为了你，你不必愧疚，照顾好子轩，陪他到老，我会永远感激你。”那一刻，汪宁终于知道无论多么努力，她也成不了汪月明，永远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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