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穿梭地将新挖的红苕用蔑萝筐从田里挑回来,肥肥瘦瘦的红苕躺在萝筐里听着扁担吱呀吱呀地唱歌。红苕不象其它粮食,要归仓库等全挖完了之后再按人口分,基本上每天将哪块田挖完了就在田里分到各家各户。新鲜的或已经晒枯了的苕藤子是牲口的好饲料,养牛的人家在估着堆儿分了之后能抢多少是多少,到冬天可省出些稻草作烧柴。父亲挑了红苕担子回来的间隙,将空着的扁担萝筐往天屋里一搁,就到笼里掏鸡窝。与其说是为了给月母子补点营养,不如说是为了他的象猫一样弱的又一个儿子。他每天大清早都要抓着鸡将手伸进鸡屁股去验蛋,有时候鸡屁股回应他的是一溜子鸡屎。有蛋的鸡就要被关在笼子里,等中午回来一个个再验,没有下出蛋来的继续关。为这,他差不多把鸡屁股都抠烂了。
父亲到灶房撸一把稻草点着,鸡蛋多的时候就打了壳用糖水煮,少的时候就搅散了兑水蒸。大弟红钢通常可以吃半个,运气好的话,母亲会背着父亲让他一口气吃下一整个!红柳却被父亲用手一拎,就到了房门之外,他怕做母亲的心软。偶尔。吃蒸鸡蛋的时候,红苕会让她用舌尖尝一点,柔柔的,滑滑的,一不小心就溜到喉咙里去了,那是世上何等的美味呵!大姐、二姐扯了猪草或捡了红薯根回来,锅台下垫着矮凳煮饭前,总要在锅底先涮点淡淡味的糖水喝。
小弟红根出生后,大弟红钢就没得鸡蛋生着喝了,要给姆妈催奶。红柳想,大弟叫红钢,小弟叫红根,姆妈再往下生,生了儿子,不知道父亲会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大弟生下来的时候,脖子都直不起来,缺营养,父亲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正好“钢”字之类取名也正流行。父亲说,小弟不能顺着叫“红铁”,因为铁没有钢硬。两个儿子差不多可以稳住老周家的根了。再往下去,儿子越多,根基越发达,所以叫红根好。
三女娃红柳也是有名字的,她很希望别人直接喊她的名字,不要总是三娃三娃的。姆妈发作要生她的时候,正好在被抽干了水的胡家畈长堰底里往上挑塘泥。母亲挑着担子刚攀上塘坎,滑了一脚,差点连着担子被倒着甩进泥塘里,幸好被堰角的一棵老歪柳给挡住。平常,老歪柳**的树杆先向清幽的塘水略弯,后又向上昴起,成为村人们一脚踏上它洗菜、挑水的理想之处。冬天的老歪柳枝条发红,姆妈想象着有贵人相助,就给第三个女娃儿取名红柳。
生了老五红根的冬天里,鸡屁股后面有时几天都抠不出一个蛋。父亲就想法子偷着到河里去捞鱼。早晨和中午用飞标样的鱼叉,或者直接没到河坎坎里去摸。晚上也用栅笼,这可是男人们捕鱼的好家当。如果从哪里砍回些竹子,竹片在男人们的怀里三绕两绕的,就会被编成男人们捕鱼的家什。丝网要用钱买,做梦都不敢想。捞鱼的家什被队里发现了是要被没收的,还要开斗争会。对岸的河水深,坎儿陡,没几个人能常去,深水下的坎儿里有洞,洞里有时能摸出海碗大的老鳖。将铁钩穿了蚯蚓,秧田埂边一蹲,大黄鳝也是能够钓出来的。可惜,冬天要能捉到黄鳝或老鳖,只能靠挖地三尺。
谁都知道父亲和姆妈订的是摇窝亲。有人说姆妈嫁过来之前,胡建国托人去提过亲,家婆没答应,说摇窝里就指定了,不能变,是瞎子是跛子也该姆妈。姆妈家是地主,成份不好,想着有一天能够进步当红的胡建国也就算了。
姆妈嫁过来,前门住着大队长胡建国家,后门住着爱打小报告的茂栓伯家。是父亲给茂栓伯取名“鬼雀子”的,一取这个名儿,人们就都这样喊了。湾里人都信,喜雀叫喜,乌鸦叫丧,“鬼雀子”大概就是乌鸦一类的鸟了,因为只要茂栓伯同队干部讲点什么,队里人都觉得准没有好事情,保不定就涉及到哪些一家呢。姆妈总是让孩子们喊他伯,不准和村里人一样背后喊他“鬼雀子”。大队长胡建国和父亲同龄,长得如一顶铜钟,他有位亲戚在部队当团长,人人都怕他。
茂栓“鬼雀子”家无男丁,据说他老婆每次生娃时都要蹲房角落里的尿桶,娃一生下来就掉在装有夜尿的围桶里了,只在第六胎落了个女娃,这个女娃就叫胡末娃,当时茂栓伯已经过五十岁了。因而,茂栓伯最怕别人背后指他“灭门绝户”。依算命先生的说法,茂栓伯命里缺“木”,木又与“根”相连,用“栓”这个字作他的名字,什么都全了,最好不过。实际上,茂栓伯只落了一个幺巴独女后,人们说,算命先生为他取的名并并不好,因为“茂”音同“冇”,也就是“没有”的意思。不象树有那么多根,胡末娃就象茂栓伯家的一根细藤蔓蔓了。迷信就迷信到底,又怕最后落的这个女娃有个闪失,细心的人们都知道,茂栓伯不仅在他家屋前屋后的四个角都栽了带刺的皂角树,还在屋侧的流水沟里悄悄打了人们看不见的柏木地桩,为的是防止从塞塘山上流下的脉气经了他家屋旁边又悄悄流走。茂栓鬼雀子同胡建国关系搞得好,终于落了个闲差——专为队里照管庄稼,一来不挑不扛就能每天挣十分工,二来可以四处转悠,大人、小孩们中的一丁点小事都逃不了他的眼,早晚准要汇报到叶建国那儿。姆妈不让父亲总去摸鱼,怕被当靶子割资本主义尾巴。父亲管不了那些,只顾早中晚偷空神出鬼没。,
没有茂栓鬼雀子伯发现不了的事。他习惯坐在自家屋门里吃中饭时盯着映入眼帘的每一个身影,晚上耳朵贴在人家的后墙根上偷听什么。红柳家的后门发出特别的“吱呀”一声响的时候,他就知道是红柳的父亲出去了。要命的是,父亲一般更不喜欢走前门。他以为,不管他有没有鬼祟之事,他的死对头胡建国一定也对他特别支楞着耳朵,监督着他。茂栓鬼雀子将父亲的可疑行踪告诉叶建国,胡建国叫茂栓鬼雀子伯传话给小队长胡德贵,要他连夜敲钟组织男将出工。老实的小队长胡德贵是惯于服从大队长胡建国的,他连忙召集全队的男将们挨个点了名,男人们的任务是每人绞一百个“草要子”。“草要”子取之于稻草,是一种比麻绳粗糙得多、廉价得多的捆系东西之物,只要将新鲜稻喷湿,抓起一把牵牵连连的稻草沿着一个方向扭,扭成个一指高的塔状,将截止的尾端往塔尖里头一塞,再一扁,就成了。生产上,“草要子”一年四季都用得着,捆稻谷、麦草,捆棉杆、黄豆杆、芝麻棵都用得。只要发现不对头,建国、德贵及茂栓鬼雀子伯派人堵住红柳家的前后门,哪怕堵到天亮也不会放弃。
那个晚上的后半夜,父亲捕鱼的家什交到了队里被踩烂,抓回的几条猫鱼被队干部打了牙祭,两大人一个月挣的工分全没了,父亲还要停工反省。姆妈的伤心可想而知。父亲被停工反省可不是在家里,要是那样,太便宜父亲了。有人说,父亲被关在了小队仓库中一间最黑的屋子,要从平常紧锁着的仓库大门进去,黑屋子朝外的墙上只有一个海碗大的洞,里面伸手看不见五指,是斗争会开始前专门关地主的,许多好奇的小孩只敢远远瞅着那洞口。因为关地主时,洞里面有时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无论胆大还是胆小的孩子瞧见了,无一不魂飞魄散。那时候,能够娱乐的东西太少,人们太喜欢编讲鬼故事,往往是自吓自。大姐红芳一定要拉了男孩样的二兰才敢去黑屋子打探,她俩侧耳细听半天,依熟悉的酣声断定父亲就被关在里面,连忙回来向姆妈作了报告。姆妈泪流了好一会,叹着气吩咐大姐红芳和二兰相互作伴,早、中、晚按时端一海碗煮红苕从洞口给父亲递进去。
几天后,父亲出来看看太阳,没事儿一样。他说,难得在里面困几天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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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到外婆家』
不管生几个孩娃,~~月后都~被娘家接回去住一段时日,称为“出窝”。生了~娃,娘家人来接时喜气洋洋,脸~有光;生了~娃,娘家人哪怕~有点不起头也~来撑撑~,将嫁出的~儿接回去好生对待以示贵气。因此,再“苕”的~都不敢得罪娘家。大舅~、小舅~商量好后,打发大舅~独子金生哥来接姆~。姆~将月子里攒~的八个~蛋从搁楼~的坛瓮里~出,~最高的礼数在腌米粥里打了荷包蛋。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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