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后(顺治五年)
是年隆冬,狂风大作,黄沙漫天,天气愈来愈冷,道路上冰凌和暴雪交错,人们缩在屋里不敢出去。每逢深夜,失眠的人总能听到忽远忽近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一群哀怨的少妇在哭泣,又像大海流进凹凸曲折的窟窿时的哀叹,使人毛骨悚然。
每天五更,几乎全城的人都被一个声音吵醒:“枣梨,枣梨。”听声音,像是一个老年人。吵醒后,大家都在大骂:“老不死,不让人睡觉,这么早,谁买你的东西!找死吗!”尽管在骂,但天天如此,这个声音能穿过所有的街巷。时间长了,有细心人藏在门后观望,只见声音响起,一个灰色的身影一掠而过,看不清任何面容,大家奇怪不已,但谁去看时皆是如此。慢慢地,大家失去了兴趣,后来,“枣梨”声音响起时,大家仍在酣睡,不去理睬……
而丁山呢,声音还没有响起,他已起来,他在为生计发愁,几次征粮,几乎刮去了刚赚的口粮,他在想办法,如何能填饱肚子。更破的衣服挡不住萧瑟的寒风,消瘦的身体已仿佛担不起家庭的重担。这几天,他在帮城门的战士搬运货物,挣几个铜板,勉强度日。
王石比丁山稍宽裕些,不用东奔西走为吃饭奔波,可是他的积蓄都花光了。现在只剩下东拼西凑的一笔钱买的面粉,如果再卖不出去饼子,他是彻底破产了。他望着呼啸的西风不由得仰天长叹,这几天,生意更糟了,昨天一整天,才卖出十几个,那是一些家里有馋嘴的小孩子的平民买的。唉,只有自己吃吧,吃完后是死是活由命吧。
黄昏后,夜幕张开了大口,吞没了一切。早睡的人们已沉入梦乡。
丁山正在做梦,“笃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把他吵醒。
“掌柜,给俺补补鞋。”挑灯去看时,门外趴着几张脸,丁山喜上眉头,连忙开门。
开门时,五六个人挤了进来,**了鞋,看行色,风尘仆仆,像是跋涉了不少山路。他们的鞋一律破了底,而且磨得很薄。丁山没有说话,借着昏暗的油灯,开始锥针飞舞,过了一会,鞋都补好了。算账时,丁山故意多要几文,那几人没有言语,慷慨地把钱放在桌上,道谢后就走了。丁山摸着光亮的铜钱,心里乐滋滋的。他数了数钱,站起身子,正要关门,外面又走来四五个满身灰尘的人,他们也**了鞋,鞋也几乎是底破了洞。丁山见又来了生意,顿时来了力气,没几下,补好了鞋子,价钱一样,锃亮的铜币码在桌上时,丁山心里乐开了花。刚送走这批客人,又来了一批,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破洞,丁山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利索,一样的价钱又码在桌上,丁山快要笑出来了。接着,丁山来不及想为什么时,一样的客人又来了……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时,更夫已敲响四更。丁山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时才感到了疲惫,他闭门时,发现对面王石的灯还亮着光,门虚掩着。唉?今天究竟怎么了,生意这么好,而且在夜晚!难道王石的生意也像自己一样吗?他来不及多想,眼已经睁不开了,“明天可以还王大哥的钱了,”他最后的一个念头还没有想完,已倒头大睡。
醒来后,已是正午。确切说,他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妻子的哭声惊醒的。他狐疑地揉着眼睛,不满地看着妻子。妻子没有说话,而是把他拉起来,拉到那张破桌前——昨晚放铜钱的桌子。只见那张桌子上堆满了钱,不是真钱,而是冥钱,那一张张冥钱中央的圆洞像一张张嘴,在嘲笑着他。妻子的表情很复杂,她又哭起来:“没法过了,我嫁给了一个傻子,补了一夜的鞋,收了一堆鬼票。”丁山傻了,他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细节,记得那是一圆圆铜钱呀,当时还锃亮闪光呢,我还码在桌子上呀。他越想越害怕,难道昨晚来的不是人吗?想到这里,一股森森冷气从冥钱上袭来,他大叫:“不要哭了!”妻子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正在这时,门响了,闯进一个人,差点把丁山夫妻吓死,原来是王石!王石脸上带着诡秘的神情,冲到破桌前,他瞪着冥币,又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大把冥币,手开始颤抖起来,冥币像春风里的花雨,飘飘落到地上。丁山更是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低声问:“王哥,怎么回事?”王石吞吞吐吐地说了昨晚的事。
昨晚,他也是被敲门声震醒,来人要买饼。王石没有犹豫,这几天,他已被饼愁坏了,现在夜里有人买,他也无所顾忌。像在丁山家里发生的一样,客人络绎不绝地来买饼,钱堆满了柜台,到四更时,把几天积压的饼一卖而空。王石的心里也是乐开了花,他无意中抬起头,发现这些人都是从丁山的铺子里走出来走进他的店里的。他暗暗祝福丁山发财,度过难关。可是刚才妻子把他好容易唤醒时,他也被满桌的冥币惊呆了,他再看饼子时,纹丝未动,当他拿起一个去尝时,饼一点味道也没有,像是抽空了精髓。他猛然想到了丁山,便跑了进来。
王石话音刚落,丁山夫妻两吓做一团,他们大眼瞪小眼,想不出个究竟来。最后经过一下午的商议,哥俩想出一条主意来。
当晚,黄昏后,一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当第一批客人上丁山门时,丁山屏住狂跳的心,费了好长时间才补住了这些鞋,这在平时,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丁山的手脚何时慢过呢?付钱时,丁山拿起一个盛着水的粗瓷大碗,一字一顿说:各位大哥,请把钱放到这个碗里,那些人于是把铜钱放进碗里。过了一会,丁山拿起碗说:“大哥们,你们看看,你们的钱都浮在了水上,这是铜钱吗?大哥们,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们全家快饿死了!”那些人一言不发,抬脚要走,丁山急了,一把拉住为首的那个人,说:“大哥,你们说话呀,你们究竟是谁?”那些人停下来,对视了一下,为首的那个人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最后顿了顿,开始讲话:“唉,念在你昨晚为我们辛苦一晚的面子上,和你实说吧!”他又转了几圈,说:“不好了,清朝的八王要困大同了,八个月后会攻克的,到时人们不是饿死就是被杀死,无一幸免,你快逃吧,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不然你一样会死的。”丁山闻言后,打了个哆嗦:“大哥,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呢?”为首的那个人冷冷地望着他,好半天才说:“你太多嘴,不要问我们是谁,我们是鬼差。我们这几天来是为拿这几十万魂灵做准备,我们已赶了很多的路,行了,你走吧,不要问了,今晚就动身,再迟就来不及了!”话刚说完,几个人一下子消失了,丁山马上打了个冷战,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立即叫起妻儿,拿上行李,夺门而走。走出门时,他看到了王石屋里的亮光,他就要去叫王石,可走在半路上想起了鬼差的那句话“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不然你一样会死的”,顿时不寒而栗,马上带着妻儿转身就跑。半路上,他隐隐约约地听得背后有脚步声,啊,是不是鬼差后悔了,他迅速把儿子扛在肩上,加快了脚步。城门现在紧闭,从哪里走呢?忽然他想起小时候玩耍时,在北山有一条崎岖的山路,那里**壑壑,地形复杂,直通城外八十里的村子,对,就走那条。于是,他朝北方走去。忽然,后面几个身影猛地跑到他面前。丁山的脸都青了,他暗叫,完了!那几个人跑到面前一看,原来又是王石一家四口。老朋友重逢,欣喜不再言表。“和你也说了?”丁山问。“是的。”王石道。“对不住,我没有带你!”丁山喃喃道。“别说了,他们和我也这样说了。”王石抓住丁山的肩。“走吧,王哥,我认识出城的路。”丁山在前面带路。
一支简易的火把点燃了,丁山带路,王石殿后,这支队伍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虽然汗流满面,但一想起那冷冷的忠告“今晚就动身,再迟就来不及了”,每个人增添了不少的力量,坚持向前走去。到后来,他们实在走不动了,天已大亮了,炊烟袅袅的村子就在眼前。他们累得躺在岩石上,向南望去,只见昨晚他们经过之处,漫山遍野布满了小黑点,快速的移动着,高高地跳着一面黄龙旗,啊,是军队!这时,丁山和王石的眼泪流了下来……
(四)尾声
丁山和王石两家人终于到了安全地方。
原来姜瓖就在丁山和王石出逃的那一天午后(十二月初三日)乘宣大总督耿焞等人出城验草的机会,突然关闭城门,下令“易冠服”,自称大将军,公开揭起了反清的旗帜,阿济格闻讯,连夜进兵,于初四日到达大同城下。正如鬼差所言,迟一天出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后来的局势一更比一天遭,多尔衮从京师抽调一切可用的满、蒙、汉军投入大同战场,除了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领军围困大同外,被调往大同作战的还有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多罗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后来久攻不下,多尔衮率领别的王爷亲征历时一月也没效果。这时,大同城里的粮食消耗已尽,“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在外援无望的情况下,姜瓖部下的总兵杨振威变节,暗中派人出城向围城清军接洽投降。八月二十八日,杨振威带领几百余名官兵叛变,杀害姜瓖与其兄姜琳、弟姜有光,持首级出城投降。次日,清军入城。多尔衮得到报告后,下令除杨振威的官兵家属外,大同城内的“官吏兵民尽行诛之”,这样,连饿死的加上杀死的民众总共有几十万之多。由于八月之久始终攻不下这座坚城,多尔衮传谕把城墙高度拆除五尺,以泄愤怒。就这样,几十万孤魂阖然永逝,平民中,只跑出王石、丁山两家人。
有一天,他们突然想到:那个吆喝“枣梨”的人,意思叫他们早离!可是为什么老者提醒那么久,竟然没人想到呢?这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吧!
丁山和王石想着可怕的往事,感叹着自己劫后余生的经历,于是遥拜着废墟中的大同城:鬼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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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舅的奇遇』
三舅是个木匠,他经常在农闲时帮人~活赚些零花钱。有一天,二秃让三舅给他~个放粮食的柜子,三舅正好空闲,就带~工具走了。二秃的家里在西北角,是很大的一个院落。原来是地主住过的院子,后来土改斗地主时把院子分给了穷人,二秃有幸分到了院子。听说院子里埋有很多财宝,可二秃几乎把院子翻遍了,可找不到什么~。二秃很失望。也许住在这个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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