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001

盆里的碗筷摔完了，小女孩就抡起小小的拳头往蓝非蓝身上砸去，力道很轻，但却比世上任何刀枪剑戟的攻击力还要强大，再锋利的兵刃伤的也只是人身，但这一声声孤独的哭泣，一拳拳无助的宣泄伤的却是人心。

蓝非蓝再次伸开双手，把女儿**抱在怀里。泪水沾**她弱小的肩头。

心房悬挂的那个角落，终于轰的一声粉碎了。

窄巷里一片静谧。

朱富龙站在冰冷的阳光下，皱纹交错的脸庞上呈现出沉重的悲哀。女人从屋子里冲出来，对着蓝非蓝父女背影消失的方向不住破口大骂，唾液洒满了朱富龙的衣襟，但他只是冷静地用衣袖把脏了的地方擦干净，然后一个转身一个耳光甩向自己的老婆。

“啪”的一声，世界重又一片安宁。

满宾楼。

整个小镇最最有名也是唯一一间那么有名的酒楼，严格来说它的面积并不比白桑的客店大多少，但偏偏生意却热闹得接近荒谬。也许是因为这里的装修格外华丽精致，饭菜的价格也特别昂贵的原因。

蓝非蓝跟女儿就坐在满宾楼二楼大厅临窗的位置上。天黑了，夜色一点一点渲染开来。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小摊们也大多开始结束这一天的忙碌重新计量着明日的收获。

蓝非蓝本来也算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可是面对女儿的静默他却笨拙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腾腾冒着热气。

凝凝挺直着腰板，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脸上的泪痕早已干透。身上换上了蓝非蓝虽说是仓促之间却也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才买好的衣服，剪裁很合身，式样也相当流行，颜色红彤彤得穿在身上就像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小脚丫当然也套上了崭新的鞋袜，脸上的污迹擦得干干净净，凌乱的长发被梳成了两根乌黑发亮的小辫子，看起来相当清秀可爱。只是表情过分冷淡了些，目光中充满了警戒之色。

从中午到现在，她都没有跟蓝非蓝说过一句话。

寂静，寂静得简直要人令人发疯。酒楼独有的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似也被远远隔绝，仿佛只是单纯的停留在耳畔边。蓝非蓝鼓足勇气，慢慢推了一碟扬州炒饭在凝凝的面前，嘴角浮现出笑容，手臂微微上扬示意让女儿放心吃饭，现在，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忍心让她饭没吃饱就去洗一大堆碗筷，也不会有任何人狠心在她饭没吃完就一顿拳打脚踢了。

也许因为这个笑容，凝凝才放心地拿起勺子，但眼光还是不时瞄向这个陌生的父亲，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对自己做出什么攻击似的。一口一口，很慢很慢，开始是极其谨慎小心的，当意识到这个陌生的父亲确实没什么恶意而这嘴里含着的黄金般的米粒更是香嫩可口的时候，小女孩才加快了动作像是吃得舒服了些，蓝非蓝满足地笑了，虽然这个笑容是说不出的辛酸。

灯光柔和地泼在两人的中间，如同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黄金般的扬州炒饭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吃得太急，饭粒一下子卡在咽喉里，凝凝轻轻发出了一声咳嗽，蓝非蓝却立即紧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探了身子过去，问：“你怎么了？”

可是得到的却是女儿猛地抬起头双手迅速紧握勺子的反应，目中弥漫着深沉的恐惧，宛若手持盾牌将父亲的关爱与疼爱砰一声弹开，蓝非蓝叹了口气，颓然坐了下去，脸上却极力保持着笑容，眉间隐隐透出透明的伤痕。

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与女儿分离的这段时光如何修补？过程注定是艰辛漫长的，彼此间的记忆与交流一片苍白。这个考验将是蓝非蓝这一生从未经历过的硬仗。即使说在他辉煌多彩的回忆当中，打过无数次胜仗，担任过各式各样的舞台角色，但这一次，也是最最独特的一次，所谓的武功与心计，均成为了摆设，只有爱与耐心才是胜利的关键。

看着凝凝低着头重又安心地将盘子里的炒饭送到嘴里咀嚼的时候，蓝非蓝悄悄地拉开椅子，用比猫还轻的脚步朝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他当然不是想当“逃兵”——他这一生逃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所以这一次他重又涉足江湖，就是下定决心要彻底站出来积极面对所有问题。现在，他只是突然想上一回茅厕。

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个人站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凝凝！她两边腮子鼓成了**，嘴角边沾满了油腻，里面还含着没有完全嚼烂的炒饭，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却死死抓着父亲的衣服，**闭成了一条线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表情无辜迷惘而又令人怜惜。

笑容如同鲜花在蓝非蓝瘦削的脸颊徐徐绽放，他这次真的是笑了，笑容如同天空最最温暖也最最纯净的蓝。

002

流星划过夜幕的时候，白桑就躺在草地上，身体被周遭的一片疯绿簇拥着。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躺在这里了。但是看见流星飞逝的过程却还是第一次，可白桑非但没有半分激动或诗意的幻想，脑子里反而接近**。长年以来，心里面只有一双破空而飞的翅膀能使她心绪混乱，虽然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对翅膀的主人是谁。

不过这两天来身边却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令她难以忘却，出现了两个人让她觉得好奇而特别。这两个人当然就是柴犬和蓝非蓝了。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男人都太神秘，太特别，这与她平日死水般的沉静日子是那么格格不入。一想起柴犬，白桑才意识到这家伙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她并不是怪他走了或是说担心走了就不回来，只是介意他走了也不说一声。蓝非蓝呢？他更怪，今晚竟然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小女孩跟在身边，这个女孩是谁？白桑一无所知，但是脑海里却留下了小女孩大段大段时间都沉默不语的画面。

这本不该是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所呈现的孤寂。白桑第一眼见到那个小女孩，就好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所以当时她想也不想，就从厨房里搜出了一大盘糕点送到小女孩面前，她只是希望这个女孩能够开心的笑一笑，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然后她直接走到蓝非蓝面前，问：“这个小女孩是谁？”

蓝非蓝：“我的女儿。”

“哦。”

平静的日子开始了，客店的生意还是那么冷淡，柴犬还是没有回来，秋夜的寒风仍旧充满了萧瑟与寂寞。蓝非蓝全天的时间都变成了用来照顾女儿，而白桑全天的时间好像就变成了看着蓝非蓝照顾女儿。

某天晚上。蓝非蓝在饭厅吃饭的时候突然对白桑说：“住完这个晚上，我就要退房了。”

白桑头也不抬，整个人都像缩在了柜台的阴影后面，“哦。”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接着说：“你，去哪里？”

“嗯，”蓝非蓝一边把扣肉夹到凝凝的饭碗里面，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准备去京城找份工作，把生活稳定下来。”

白桑没有回应了。只有寂寞的秋风呜咽着贴着门槛飞驰而过。

可是到了半夜时分，凝凝突然间发起了低烧，嘴里一直吵着要妈妈，要妈妈，蓝非蓝当然很清楚妈妈是绝不可能回到女儿身边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冲出客店去找大夫，客店内的所有人都熄灯就寝了，除了白桑，她仿佛已经习惯了长久以来的失眠，喜欢让灿烂的星光落满她的双肩。然后才心满意足回去睡觉，于是走进门口，她就第一时间听到了凝凝的哭闹声。

没有犹豫，或者说没有半分犹豫，白桑跑到厨房冲了一碗红糖水然后径直走进蓝非蓝的房间，，一只手弯曲着把发烫的凝凝抱在怀里，一边温柔地哄她喝下了红糖水，一边用纤巧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背，轻巧柔和的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随后嘴里哼起了悠扬的乐曲，悠然惬意的曲调自窗外不断飘扬，像是把秋夜的萧瑟之色驱散得一干二净。

奇怪了，白桑的身上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小女孩被这么抱一抱，哭啼声渐渐减弱，直至完全平息，最后伏在白桑的胸脯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被热汗打湿的脸庞上仿佛带着一丝恬静的满足。两个女孩温暖地相拥着，小小的一间客房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安静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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