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自“畅园”回去，看父亲那神情，也不敢贸然问起母亲传说中的梅惜华，能在爹爹心上烙下几十年的痕迹，在娘亲和夫人身上比起爹爹怕是更为惨痛，男人大多是留情容易守情难，动情容易常情难。而他的那瞬间动情或许便成为尘世中另外一个女子苦苦追寻，夜夜期盼的根源。而这个痴心女子，所思恋的人怕早已不记得人面桃花何处寻。不过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空留“桃花依旧笑春风”1

过完年，年前贞娘做的新衣服送来给贞娘试穿。宛青见贞娘手握青梅，腮边含羞，夫人道“贞儿越发的漂亮了，我这有几盒宫里的‘珠有泪’熏香，给了贞儿，还有一对老坑的翡翠，也给我的贞儿了。这些头饰都是我年轻时候爱的，贞儿先用着，时新的样式我已命人给我儿打造。若是日用断了缺了尽管着人来说。”

夫人想这丫头早晚是进宫的，就是皇上身上的虱子的命也比自家人命珍贵。这贞娘自小跟着老爷，自己带大的孩子心里的疼爱总是多于别的孩子。再有她好歹是杜家出去的，太寒碜会招致蜚短流长。

是日天寒，未到中午便飘起鹅毛大雪。贺兰敏之早上邀丹枫前往马市，要选一匹上等好马。贺兰明珠听说硬要相随，马市上马儿看了十来匹。不是牙口不好，便是骨节没有韧性，丹枫看了一圈，并没有可心的。贺兰明珠道“我有口好马儿，浑身通红，日行八百里，名唤狮子骢。送与你不就好了。”

贺兰敏之道“今儿个你送了，明个你又哭着要马儿，谁去与你寻来”贺兰明珠瞪着哥哥道“你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呢，送与我丹枫哥哥绝不反悔来着。”

丹凤笑道“若是在漠北，好马遍野都是。只是恰逢今年没得带来，什么时候你们去漠北看我，送与你们几匹。明珠妹妹的狮子骢哥哥倒是不敢要，若是要了你的马儿以后你每天哭闹，我该如何是好啊。”

丹枫看着明珠嗔怒的模样笑道“明珠妹妹，今日天寒，我请你们吃羊肉去去寒。”贺兰明珠看着他心下越发的喜欢了。

三人随处找了一家酒馆，要上一锅入味滚汤，一头新宰杀的糕羊，贺兰明珠倒觉得新鲜，拿刀片的羊肉若刮鳞一样入锅，自己却不吃只看着羊片入锅。二人吃的半饱，贺兰敏之问道“丹枫兄弟以后打算去哪啊？”

丹枫道“年过了之后，贞娘若是不随我去，我便一人回大漠。日后必定让她心甘情愿的跟随我。”

贺兰明珠怒道“总是贞娘贞娘的，人家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你还有什么好惦记的，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丹枫听她如此说，想这小丫头懂什么啊，若是心里没有我，以她的性情岂会再见我。便不接话。贺兰明珠心道，她有我好么，也没有我漂亮。成天惦记着人家不见得人家心里想着你，指不定人家只愿意做皇上的妃嫔也不愿意做你沈丹枫的妻子。

贺兰敏之道“丹枫兄弟，干了这杯，小丫头胡说八道别理他。”丹枫苦笑一声，这时一彪悍的男子道“姑娘说的有道理。”他也不打招呼，一屁股坐在桌旁，腰后别的一柄四五十斤重的刀碰的丢在桌边。叫了一只羊一翁竹叶青吃。并不理会桌边几人。

贺兰敏之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那汉子也不答话，只顾自的吃东西。吃完了起身便走，店家问他要饭钱，他推开店家便走。丹枫道“他的饭钱我来结.”

二人正自奇怪这个人是谁，还如此无理。丹枫倒觉得此人甚是豪爽，不像吃白食的。为何找上自家。这时雪更紧，风也起来了。一个身披蓑衣，满头红发的瘦小男人进了酒店，独独要了一壶烫好的花雕。边饮边咳嗽。

明珠好不容易出来一遭，正自唧唧咋咋的开心。不料被这莫名的场景唬的安静吃饭，这会店外来了十三名轻骑。全部一身黑衣，手握弯刀，腰背雀画漆弓，不见下马。丹枫见状，忙把脸朝看不到的地方背去。似乎那十三人并未注意到他。

店内那名枯瘦的客人道“你们这群畜生，从大漠一直追到京城还不死。真她奶奶的难缠。”那群黑衣人也不答话，那客人便急了，若燕子一般飞出，直击那十三人。贺兰家兄妹见以多欺少，上前帮忙。

那人缠着十三人若游龙般，贺兰敏之一杆清啸，倒是显得吃力，而明珠纯属乱打。一行人打了一通不见了那客人踪迹。眼见荷兰兄弟招架不住，突然十三人齐齐跪下，丹枫半晌道“起来吧。”回头向荷兰家兄妹道别。今日不走不行了。嘱托荷兰兄妹告知贞娘，自己的不得已。

贺兰明珠但觉心里空空的，丹枫这一去什么时候还能再见。这时的雪，一会便看不见丹枫的人影，贺兰明珠胸口憋闷，大口的灌起酒来，却又呛得咳了出来。眼泪流了满脸。问大哥，大哥也不知道那一行人是什么人。更不知沈丹枫是什么身份，二人只是故交好友，对于彼此身世到不清楚。

贺兰敏之看着心疼，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除了任性就会耍刁的性子，莫不是喜欢上了丹枫。但愿不是，对于这个好友丹凤，自己越来越觉得陌生，他还有多少秘密。自己都不知道。

贺兰家中来人，道老爷给少爷小姐请了位师傅，教二人武艺。二人便去了。路上却见适才店里饮酒殴斗的红发男子和彪形大汉的尸首。皆是一刀毙命，贺兰兄妹自是怀疑，却不知为何，以二人的武功，能够一刀毙命的人是何其厉害，功夫高到什么层度？

转眼年已过完，贞娘数着日子，选秀的日子近了。今日也不曾闻得贺兰家的姑娘寻自己，怕是丹枫不再记起自己。渐觉心灰意冷。这几天有了兴致在家习起字来，却反反复复写“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人间难相见”，写了又觉得不好，便揉了，写了满满一屋子的纸，懒得收拾，直接去**歪着。玉箫进来收拾。

满地的纸，贞娘吩咐拿去都烧了，玉箫因小时候念过书，不小心看到内容，大惊失色，小姐这是想不开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夫人老爷岂不杀了我等，便私下告知宛青。

此事过了几日，宛青新作了一首《琵琶怨》：

我本薄命人，历经世艰辛，与君浮萍聚，感君知遇恩。君爱一时欢，烽烟作良辰。

我本飘零人，红尘逐水去，寄君相思欲还休，含泪为君奏，君爱一时娱，泪痕掩征尘。

一时温情，一生蹉跎，夜浓浓，人厌厌。一往情深勿负君。

一时欢欣，一生奈何，人茫茫，梦渺渺。荒冢一掊埋香魂。

谈给贞娘听，曲调悠悠清脆，欲断还续，如泣如诉，紧迫处若金戈铁马，应了“大珠小珠落玉盘”4.之音。

一曲谈毕，贞娘鼓掌道“娘亲技艺精湛”宛青笑道“当年娘亲在京，一曲琵琶可值万金，但娘毕竟老了，以后还要依靠着我的贞儿，人老色衰爱更迟。”说罢挥手让旁人下去。

携了贞娘的手道“我的贞儿，生的真好，青葱般的手指，真好啊。”贞娘扶着母亲坐定。宛青道“贞儿啊，今儿娘亲给我的贞儿说起一段陈年往事。”贞儿坐在宛青下手，洗耳恭听。

那一年我刚刚生下你的哥哥贞言，夫人无子便过继给膝下，梅惜华在那个时候被你爹爹从一个被毁灭的部落抢回来的公主。她倒是生的干净，浓密的细眉若柳月，深凹的大眼睛细长却灵动深邃，小鼻梁高耸可爱，薄而小的**。不善言语。却唱的一嗓子好歌，身材玲珑，红袖善舞，畅园的凤仪亭便是她跳舞之处。紫竹是同她一起掳来的。自有了梅惜华杜将军便夜夜住在畅园，畅园也是歌舞不断，欢声笑语。

她被带回来那年便怀孕了。接着宛青也有喜。可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梅惜华的孩子流产了。我的贴身丫头被打个半死赶出府去。之中发生了什么宛青也不清楚，哪个孩子流的亏，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宛青生下贞娘母子被夫人养在外宅避祸。

贞娘道“即和母亲没什么渊源，爹爹为何恨又上母亲？还有哪个梅惜华，她又去了哪里？”

宛青也是听说，梅惜华长期吞食含有水银的食物，水银坠入腰肾，深入骨髓而死。后来杜将军整天待在畅园给梅惜华招魂，夜夜不断，亦有下人传说看到鬼魂，紫竹疯着跑了出来一次，此后杜将军便不去畅园，畅园也变的神秘不许人进入。若不是因着贞娘要进宫，怕因了误闯畅园就得打个半死。宛青道“死了，她不死畅园也不会这么荒芜。你爹爹不是恨母亲，你爹爹是迁怒，梅惜华的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自然会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贞娘想想也是，无论在哪，只要你一出生，存活在这人世间，便没有无辜的，便没有值得可怜的。人自打开始使用工具便注定了残忍的进化。至于礼运大同，天下为公2，只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诱惑人民成为愚民的黄金锁。自古到今都是那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奶酪，在此看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3还算好的。越是把自己说的善良，越是要隐藏内心的卑劣的目标。没有虚伪的政治外衣便干不出惨绝人寰的无耻勾当。越是完美的未来最后屠戮的越是我们的当下。这种道德杀人不见血之处便在无形。

梅惜华或许并不喜欢这个畅园，不喜欢这个杜府。她喜欢的或许是自己的部族，曾经的无拘无束。他死了，或许可以离开这个深锁自己的牢笼。便道“那女儿又是如何到的边垂。得以相随爹爹”

宛青摇了摇头，杜将军为什么带贞娘去了边陲自己也不清楚。或许要用贞娘惩罚自己吧，或许他仍旧耿耿于怀梅惜华当年吞金之事，可他有没有想过，宛青就他一个夫君，嫁给他了，这辈子生死荣辱都随他，如此的惩罚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虽然他亏负与我，可怎么能够让贞儿去埋怨自己的爹爹，便道“那年你五岁，老爷回来，偶来别院，恰看到你在石榴花下抚琴，爹爹欢喜的不得了，没想到女儿如此可怜，和我商量下，带你去了漠北。”

想来爹爹还忘不掉娘亲，仍是思念着娘亲，所以才带我去了身边。带自己

身边也好日夜做个念想，贞娘甜甜笑道“爹爹心里还是记挂着娘亲的。”

宛青没有接话只是苦笑，轻轻的扶摸贞儿的发髻。如是他心里记挂着我，岂会在边关一待数十年，回来也不见我，只是回杜府自己呆着，若是第一次不见我倒是匆忙，十多年不见我，心里自是怨恨于自己。

注释

1唐。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

2《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3选自唐朝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

4选自唐朝白居易《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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