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契约

方伯抱着婴孩被柳婆横伸进来的一脚踹得两眼昏花，天目镜里又出现了来时候的甬道。这次的甬道直通蔷薇陋巷，不一会他们便到了柳婆家前。

方伯抱着婴孩好生受累，不过他抱着婴孩的时候倒没有像大力士般抱着火球的感觉。方伯即便不看她的五官，也知道她是谁了。

这么邪门的婴孩，还能是谁。从第一次看到柳婆抱着她在家的时候，心里就已经隐隐不安，只是想不到，她会连苗人的蛊惑都不怕。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陋巷里没有街灯，巷里头一片漆黑。出了陋巷便是县里最热闹的东柳街，那里街上灯火璀璨，人声鼎沸，按常说即便陋巷里没有街灯，巷里头也能渗些东柳街的灯光进来，今晚却很奇怪，虽然朝外面看去热闹非凡，但巷里却伸手不见五指，浓稠的黑暗像令人窒息的血浆一般。柳婆的破屋大门紧闭着，里面和外面一样气氛诡异。

柳婆捏紧铃铛，眼睛小心地四处观察着。

就在这个时候，方伯怀中的柳娲竟突然笑了起来，咯咯咯咯地，没由地让方伯打了一个冷战。

“真他妈的邪门，她笑什么？”方伯抱着柳娲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

而柳娲还在笑着，就好像在黑暗中有一个人在她眼前逗着她玩一般。她把手往上伸了伸，又踢了踢腿。

方伯急得抱着柳娲走到柳婆身后，那里好像安全些。

“柳喜，别来无恙。”

漆黑中突然响起一把男声。让方伯吓了一跳。

来人好像在这猫了很久。柳婆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那里除了一片黑暗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伏长天？”柳婆认得这个声音。

“你还认得我，柳喜。”伏长天轻轻一笑。

“妈的，是伏长天？你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这么久。快出来”方伯大大咧咧地说着，便想上前拉他。记得当年路过蓄魂山的时候他就曾经和伏长天喝过酒，那苗寨里的酒呛得他够厉害。

但方伯走到声音来源处伸手一捞，竟什么都没捞着。倒是脚，好像踢到什么东西。

方伯疑惑地弯了弯腰，那脚下的东西，是----一个球？

“方伯，退后，那是声球。苗人传声的东西。”柳婆马上明白。伏长天是那一族的长老，断不会贸贸然出现在这里。

那声球像听到柳婆的声音一般。

“柳喜，时间无多，你听我说，你是否曾经捡拾过一个婴孩？”

柳婆皱起眉头。

“是又如何？”

“这婴孩身上是否有蔷薇标志？”伏长天的口气急促起来。

蔷薇？又是蔷薇？！

柳婆的面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见这小孩身上画着蔷薇呀。”方伯疑惑地问伏长天。柳婆则一把拉住方伯。

“长天，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毕竟有过情分，这事你一定要说清楚。”柳婆面孔严肃地上前一步。

“柳喜，这事不是你们管的了的。我也不行。我只告诫你们一句，这孩子留不得！”

柳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何有人抢着要她，有人又要杀她？自己留下婴孩那是遵照师父的吩咐，苗人与这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长天，为何留不得？”柳婆实在不懂。

“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柳婆步步紧逼。

“奉上祖的命！”

方伯听得张大了嘴巴。上祖？苗人的祖先？

柳婆心里咯噔一下。

苗人一向极为尊奉祖先，祖先留下来的任何风俗习惯都必须严格恪守，不容有丝毫懈怠，照她所知，苗里各族都有非常严厉的规条，以惩处忘宗忘祖之辈。只是不知长天一族的上祖为何会与柳娲扯上联系，但不管是怎么样的联系，如今长天说了她不能留于世上，她就不能留于世上。就算她能保柳娲一时，今后，柳娲也是断断不能逃得过苗人的追杀。

只是---

师父也有令！

“长天，给我十八年时间，我留着婴孩也自有用意，十八年后我会交回给你，到时再随你杀剐。”

柳婆**地护着柳娲。她深知以她的力量是无法和整个苗族相抗衡的，但如今围绕着柳娲的谜团如此多，也绝不能让她轻易地掉入苗人手上。

那边的声球停顿了很久，似乎远在天边的伏长天正在仔细地想着这个方案。

方伯虽然对所有事情都没有头绪，但此刻他也不由得汗流浃背。他知道伏长天的为人。伏长天一旦决心要做的事情，绝不会有做不到的道理，不管要花多少年，也不管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就算要把自己的性命**，他也会做到底！这个人一旦与己成敌，肯定一生都不得安宁。

“好，柳喜，我也不想随便取人性命，留她十八个春秋也算消了自己罪孽。十八年，就十八年。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约定，违约者死！”

柳婆听罢，便从衣兜里拿出一把小刀，朝自己左手无名指一刀割下去，顿时，血珠蘸满刀片。

“以血为证，绝不反悔。”柳婆也信誓旦旦地说。

话一说完，巷里令人窒息的黑暗就慢慢退去，东柳大街热闹嘈杂的声音和明亮的街灯霎时传到巷里面，在余光的照耀下，方伯看见，那声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喜，你说得是真的？等女娃长到十八岁，你就将她送到苗人处？那苗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挖心剐眼，无所不用其极，他口中说的留不得，很有可能是指要用她来祭祀什么东西，就像今晚另一班苗人那样，柳喜，你可要想清楚！”

方伯忧心忡忡地看着柳娲。

“先推延些时日，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柳婆甚为疲惫。刚才在鬼虫洞里要对付的是三个人，虽然不知他们是苗里哪一族，但自问天目镜能抹掉他们一切踪迹，不会有人发现。而现在伏长天简直是找上门来，还带着整整一族的人，如不将计就计，能拖就拖，柳娲必死无疑。

“那柳婆，鬼虫洞那三人，你有什么想法没？洞里尸首一片，他们又是何人的婴孩？”方伯想起鬼虫洞也不禁抖索两下。

“哼，一会柳喜一会柳婆，听着就不舒服。”柳婆斜觑了一眼方伯。

“那些孩子都是世间至邪的东西，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这些婴孩大概都是他们一路上搜寻而来，他们走了三年，才寻得那么多。他们说‘有的是鬼母所生，有的是死婴复活，但就算邪至如此，都抵不过鬼虫轻轻一咬’我猜，他们要找的就是世上最邪的婴孩，那婴孩连鬼虫都不怕，他们就是用鬼虫作的试验，但显然，只有柳娲及格。”

“那他们要邪婴来干什么？”

“也许与他们族的苗王有关，据古代书籍记载，有些苗人信奉转世灵。相传死人用了转世灵，便能转死为生，但转世灵的制造过程极为复杂，虽然古时曾有不少苗族巫师成功地煅造出转世灵，帮人延续生命的例子，但毕竟已经过了几千年，当时的药谱早就不知所踪。相传想要煅造转世灵，就必须要有两百一十八种世间极为罕见的药材，每一种单是收集就要花费几年的时间，而且现在世间已经不同往日，文明已经高度开发，人类的过度采伐导致本来就稀有的药材变得几乎绝迹，我想，那三人也是他们族里派出来收集药材的。他们不止盗了婴孩，想必也在伏长天那盗了东西，所以早些时候才被你捡得银天啸。只是不知，他们是否真的能造出转世灵。”

柳婆说罢，便转身走向破屋。

“婴儿也是药材？”方伯跟了上去。

“道上的人都知，婴儿，特别是聚集天地邪灵之气的婴儿，就是世上最好的药材。撇开我们不说，单是凡人，也曾试过用没成型的婴儿剁碎作成饺子，让一些年老色衰的老女人补颜。那种转世灵，最重要的药材便是邪婴。”

“转世灵，是一种丹药？”方伯特别好奇。

柳婆幽怨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几年你都白过了？”

“嘻嘻，只是对苗人的东西不熟悉而已，我哪有你跟长天大哥那样熟。”方伯的死皮赖脸又出来了。

“转世灵。。。。。。只是一种气味。只有闻过的人才知道，也只有从地府出来的人才能证实那药谱的真实。以前就曾经掀起过很多假药谱的案子，千金求得，却全族死光。那两百一十八种药材，只要放错，烧出来的气味就是毒气。”

柳婆进到破屋，坐在床边。

方伯饶有兴趣地听着。

“那鬼城罗封又是怎么回事？”

柳婆伸了伸懒腰。

“我就不知游学那会你的魂都在哪里，我们一起上的路，怎么我都晓得你不晓得？这个故事以后再说。”

说罢，便不容置疑地赶方伯离开。

方伯走到床边放下柳娲，有点不舍得地看着她。

人心肉做，觉得她不祥又确实不想她死。以后她只有十八年活了，才十八年，能懂什么？什么都没看，什么都不知道便要死去，还不知是火烧还是剐肉。想罢，方伯的眼圈变得红红的。

“你真的不说，但我想听嘛。”方伯缠着柳婆。

“去去去，累了一天，你铁打的？我就不说我就不说，鬼---城----罗-----封-----，可有趣了，但我就是不说。你回不回去？不回去我叫天目镜来！”柳婆捏着铃铛威胁。

“铃铛是我的！你这个抢匪，好听的故事又不说！憋得我抓心挠肝的。”方伯愤愤不平地走出去，口里还大声叫骂着。

屋外，一轮圆月高悬空中，好像把世间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微风吹拂，方伯走在巷里头，衣衫微微作动。

如此温柔的月亮似乎能把人的心都融化掉。方伯刚与柳婆经历一劫，虽然以前也经常出生入死，但自从下了山，两人就一直平平淡淡地过着，他还以为到死也不会惊起多大波澜。

到死---

说起来，死期真的已经不远了。

方伯默默地低下头。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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