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过去，初秋的凉爽天气开始明显起来。凉风瑟瑟吹过，木枝哗啦啦地左摇右摆，终年被阴霾天气纠缠不清的东县这时就更见萧瑟。

“当啷”一声，不知谁又朝蔷薇陋巷里头扔了一个空啤酒罐，铝罐没有直直掉进巷口的大号垃圾桶里，而是撞在墙上被反弹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巷里阴森黝黑，即便是白日，那里也似能把亮光全部吸取干净，就像一个张大嘴巴想吞噬一切的怪兽。从没有人想走近那里，小孩更是怕得只要靠近一点都会扯着嗓子哭出来。

扔啤酒罐的似乎是一个无业游民，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巷口，抱着肮脏的垃圾桶一下子呕吐起来，巷里寂静得又像片死塘，到处散发出一股死亡的味道。

男子神志不清地抬起头，混沌地看着深巷，那里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他不知，此时，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眼睛的主人默默无声地看着男子离开，心里涨起一片失落。她再努力地尝试将自己的头缩进那一小框防盗网眼中，试图将外面的景色看得更全一些。四五条深深浅浅的勒痕立即显现在脸上。

现在她长大了一点，头已经伸不进那框断开的防盗网眼里了，想想就在几个月前，她可是连巷外面的东柳街都看得到，那街上人潮涌涌，热闹极了。一些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总是哭哭啼啼地从巷口经过，她每次看到都要咯咯咯咯地笑上一阵。

想到这，她又朝框眼里塞着自己的脑袋，她好像听到了外面叫幺凉粉的声音，每到下午三点，那声音准响起来，滑溜溜的灰青色凝固体，还没进入口中，舌头上的味蕾就已经感受得到甜腻的信号，周围的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香。

“啪”的一声，她脚下倾斜地厉害的木头椅子突然承受不住重量，从椅脚处断裂开来，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远离想象回到现实，现实可没有什么滑溜溜的凉粉摆在那里。现实是，一间灰漆漆的破旧木屋日久失修，屋顶渗水严重。墙根底布满青幽幽的苔藓，几条长着长尾巴的壁虎倏忽地爬过。昏暗的房子湿气重重。

她拍拍身子站起来，重回到**。

她从今早开始就一直没吃过东西，这会到了午后早就饥肠辘辘。她摸了摸干瘪的肚皮不敢再动。屏气凝神是她的拿手好戏，她知道只要不动，饿上三四天也没关系。

屋子里早就没有吃的了，柳婆向来吃得极少，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这其中的时间便一直锁着她在屋里。她有时候饿起来，总会把家里的东西翻过一遍，又赶紧小心翼翼地拾掇好。翻过几遍后，她总算了解，柳婆真是一点吃的都没留给她。

她看了看摆在床头的小镜子，镜子里的脸是那样饥黄和萎靡不振，身上的衣服也是柳婆随便做的，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四条小胳膊小腿，就像蟑螂的腿脚一般。头发蓬乱枯燥，没有条理地一捆扎在后面，额头既宽又平，脸颊凹陷。就唯有那双眼睛，在干瘦的脸上显得犹如青蛙的眼睛一样。

不知不觉，柳娲已经五岁了。柳婆总是把她锁起来。她每天早晨出外，都会拿出一把很大的铁锁锁住铁门。外面再热闹非凡，她也只能侧着耳朵听着想着。她渐渐地学会使用耳朵，耳朵似乎比眼睛还要好用，任何一个人在东柳大街说话的声音她都跟听到，无论对方压低了多少声量，她都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可以说，她每天就是靠听来娱乐自己。一边听一边幻想。她当然没见过凉粉，但大街上小孩那么多，他们嘈杂的声音里包含着大量的信息，她不单知道凉粉是青绿色，而且还知道就在这东柳街的左边尽头，应该有一间小学，那小学大门两侧，还摆着相当多的小吃摊子。

寂静的巷子里头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柳娲从想像中回过神来，连忙下床走到窗边上，木椅被踩坏了，她抵不着上面，她踮起脚尖，把耳朵贴住墙壁。

对方似乎走得漫不经心，脚步声中还不时夹杂着几下踢石头的声音，柳娲会心一笑，还能是谁。

“笃笃笃”柳娲在等的人终于来到。

“方伯。”柳娲谨慎地叫了一下。

窗外的方伯听到，大大咧咧地笑了几下。

“小丫头，又被锁了？方伯给你带了吃的，不过你要逗得我开开心心的，我才给你哦。”方伯就像一个要拐带少女的怪叔叔。

柳娲皱了皱眉头。每次都要她逗他，上次唱了歌，上上次叫了方伯好帅（自己揣摩出来的），再上上次就是画了一幅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他每次都要不同的乐子，这下该怎么整呢。

突然，柳娲灵机一动。

“方伯，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屋子里待着，没出去过？”柳娲眼珠子在快速地左右转动。

方伯听了有些莫名其妙。“是呀，又怎么了？”

“可是我能知道外面那条街，就是东柳街，上面的每一家店铺的名字，但我发誓，我可是一步都没去过外面，东柳街就跟还在你手中的包子一样，只能靠气味和声音想象出来。”柳娲整个人趴在墙上，小心翼翼地对方伯说。这个想法只是一时想到，说出来错了也没关系，关键是，到底外面是不是真如同她想象中的那样，到底凉粉是不是灰青色的，还有，那间小学又是否存在。

“真的，那你说说看，我随便指一间，东柳街街头，最大的铺面是什么？”

方伯兴致一下子上来了。

最大的铺面？街头---哪边是街头呢，左边还是右边？柳娲快速地转动大脑，努力从平常听到的一句半句中找出蛛丝马迹。她的大脑就像一个能够堆放很多东西的空房间，所有的字词语句，街上男人女人说的一句半句都**地贴附在房间墙壁上，一目了然，她走进房间，所需要做的就是对这些庞大的信息做出挑选，把涉及到的东西想象成具体的形状，然后再一一将它们放在虚拟的大街上。好了，已经排列好了，现在只需要确定哪边是头哪边是尾了。柳娲仔细地审视着想象中的东柳大街。

右边？是的，右边。

“是个商业中心，人流很大，名字叫隆港百货，有三层。”柳娲没有把握地说。

方伯一听，神奇地瞪大了眼睛。

“啧啧啧，真的奇了怪了，你怎么会知道，肯定是你柳婆带你出去玩了，那百货旁边呢。”方伯说。

“一次只能说一个，包子呢？”柳娲敲敲窗子提醒方伯一下。

“连是包子都知道啊，你这个鬼灵精，小心柳婆的皮鞭，下次啊，柳婆再打你，不，不要等打的时候了，你现在就用些软的东西塞在屁股那里垫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你就任她打呗。给，包子。”

说罢，方伯便将一袋包子从窗户防盗网断裂口子那里递了进去。香喷喷的包子，看得柳娲口水都流了，好想全部都吃掉，最好一下子将嘴巴塞得满满的。不，还得留两个。方伯也不是每天都来接济她，但她的肚子可是每天都饿着。想罢，柳娲只吃掉了一个，留下两个用塑料胶带仔细地装好。

地板上那张椅子无声地躺着，断了一腿再也用不了。柳娲摆弄了两下还是不行，她发愁地看着那条断腿。这下柳婆肯定要爆发了。她无奈地走向床，拿起枕头，拉开枕套拉链，从里面扯出一些棉絮，但身边一无绳子二无胶布，固定个毛。

她坐在床边，又开始了她的老把戏，闭着眼睛，像打坐一般。她需要积蓄力量，她觉得就这么坐着好像肚子就饱了精神也充足了。她又开始幻想着那边热闹的东柳街，原来她想的都没错，她大脑里的信息准确无误地给她画了一副完整的大街结构图，就连最微小的角落都不放过。哪里有吃的哪里有喝的，她已经仔细地在结构图上重重标了记号。

“咳---咳---”巷头传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咳嗽声。柳娲的结构图像被人一下子撕了个稀巴烂。她睁大眼睛，喉咙咕噜地吞了一口口水，她再一次仔细地察看那两个包子是否收好，然后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她知道是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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